寒风里，那缕诱人的薯香
寒风凛冽的街头，我与老公一前一后地走着。我走得快，他就在后面慢悠悠地晃；当我故意放缓脚步时，他又超越到前头去了。不由得暗自感叹：曾几何时，他是非要拿胳膊搭着我的肩或搂着我的腰不可的，两人亲密得令人歆羡。如今，我连走路想与他并个肩都这么难了。我瑟缩地抱起双臂，从心底泛起的丝丝冷意，让心绪骤然变得如同这个季节一样悲凉。
晚饭后，老公刚要抽身离开，被我拦住了。我哀求似的说：我不小心把车钥匙给丢了，你能陪我去找一下吗？他立刻瞪圆了眼睛，责怪我粗心、丢三落四，然后极不情愿地跟我出了门。我一声不吭地朝前走，老公撵上来问到底丢哪儿了，我没好气地说，问什么问？跟着我走就是了。
不知不觉来到了那个广场边上，我停下脚步茫然四顾着。呵，还是那条街道，只不过它经过重新修缮，变得更宽阔了也更漂亮了。二十年前，也是这样寒冷的夜晚，我和他就是在这里相识、相恋，压抑着砰砰的心跳，我们相约去看了一场又一场电影，每次从电影院出来，我俩都没有立即回家的意思，总是绕着影院门前的大花坛边转圈子边聊天。寒风中，从马路边飘来烤红薯的诱人香味，刺激着我们的鼻孔。几乎每次约会，我们都要买两块烤红薯吃，好象那个年代的冬夜，除了烤红薯再没别的东西好吃了。时光荏苒，一晃二十年时间过去了。烤红薯依然那么香，可我俩的爱情，咋就经不起岁月风雨的侵蚀而生了锈呢？
老公不解地问，你白天到这儿来做什么？我盯着他的眼睛说，来寻找曾经的美好记忆，不可以么？老公不以为然地讪笑一下。我说，这个地方，你该不会忘记吧？那个老电影院，还有影院门前大大的花坛，还有……说到这里，我突然抽了下鼻子，清冷的寒风送来一股烤红薯的香味。不知何时，马路边多了个卖烤红薯的。……还有它！我心里一喜，快速地朝卖烤红薯的跑过去。
我说，烤红薯怎么卖的？给我来一块。老公也跟了过来，怎么是一块？好久没吃了，我也来一块！我惊讶地说，没错！你二十年前就是这么说的！当时是我先跑过来，想买一块烤红薯吃。你说你好久没吃了，也想来一块！老公歪着头想了半天，我是这么说的吗？不记得了。卖烤红薯的问，你们喜欢吃甜的还是面的？我又大叫起来：呀！二十年前那个卖烤红薯的，也这么问！老公笑了，傻冒了吧，人家卖烤红薯的都这么问。他装作很懂行似的摸摸这个、捏捏那个，问道，甜的甜不甜？面的面不面？然后和我一齐大声嚷，呀！你二十年前也是这么问的！老公呵呵一笑，我就知道你会来这一句。其实我买烤红薯每次都会这么问。嘿嘿。
卖烤红薯的被我们两口子逗乐了，他说，红瓤的是甜的，柔软多汁；白瓤的是面的，干面起沙。真的，不骗你们。
我说，我喜欢吃甜的。老公说我也要甜的。我说不对，你当年要的是面的。我记得清清楚楚，当年他要了一块面的，但不是他想吃，而是怕我吃不惯甜的，就特意为我又预备了一块面的。老公却不理我的茬儿，执拗地说，是吗？可我今儿个就想吃甜的。他迫不及待地剥去烤得焦黄的薯皮，大口吃起来。我呆呆地望着他，想：当年可不是这样的。当年他剥去了皮，却一口没吃，就那么在手上拿着。等我吃了两口甜的以后，才说：你再尝尝这个面的好不好吃？当时我是吃一口甜的，又尝一口面的，那又甜又面的滋味至今仍留在记忆深处，一辈子也忘不掉。
我故意把咬了两口的红薯递给他，问：你也尝尝我这块？老公皱着眉说，你吃了一半的东西给人家……我的眼里倏地噙上了泪花：你当年可不是这么说的。记得当时我吃了两口，就让你也吃。你却说你不饿，让我尽快吃，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我说，如果你不吃，那我也不吃。你这才吃起来，咱们俩是一人一口吃完了那两块红薯的。我还问你，你与我伙着吃，不嫌我脏吗？你说，不嫌，我就愿意吃你剩下的，吃一辈子。
老公一脸茫然的表情，是吗？有这回事？我不记得了！说着话，他已经吃完，随手要把吃剩的薯头扔掉。我及时阻拦了他，从他手里接过来，和我的一并丢进了附近的垃圾桶里。我说，当年每次都是我帮你丢薯头的，二十年了，你随手乱扔东西的毛病仍没改掉。却见他的两只手开始在衣兜里胡乱摸着，当他掏出半包纸巾时，登时一脸的迷惑，好象完全搞不懂怎么会有半包纸巾从自己衣兜里冒出来。我的心一阵宽慰：算你有良心！还能在我扔掉薯头后，想着要为我擦手。那半包纸巾，我总算没白藏。当年他在衣兜里掏摸了半天，最后是用手绢来为我擦手的！
恰在此时，老公的手机响了。他的神情登时有些慌乱，不自然地看了看我，把身子扭过去接电话。看他那神神秘秘的样子，我就知道是谁打来的，刚刚平复的心绪一下子又悲愤起来：有人催了，你快去吧，莫让人家久等。顿了顿又说，如果你想好了要跟我离婚，我决不拦着，拴得住人也拴不住心。今天你能来陪我重温一下当年的感觉，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截了当，结结巴巴地说，我，我……
我不给他解释的机会，转身就走。急得老公在身后扯着喉咙喊，哎——，你不是想找丢了的车钥匙么？我不想搭理他，头也不回。爱情之锁已生了锈，还有什么钥匙能打得开？他哪知道，我的车钥匙其实并没有丢，这只是我耍的一点小计谋，想让他陪我到老地方走一走，去寻回我俩丢失的一些更珍贵的东西。而那个不速而至的电话，竟让我的良苦用心瞬间化为了泡影。
那个电话，一准是陪他去吃粥的那个女孩打来的！前两天逛街，我偶然瞥见他与一位漂亮美眉说笑着走进了那家“恋恋粥屋”，他那暧昧的笑容令我顿生疑窦。悄悄凑近了粥屋，发现里面成双成对坐着的，都是些热恋中的年轻男女，男孩子举着粥匙子往女朋友嘴里送，女孩子幸福得咯咯咯的娇笑。而他呢，与那个女孩对坐着，正埋头专心地吃着一碗什么粥。女孩两眼含情脉脉，望着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脸上挂着欣赏的笑容。因为他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见他刚吃完一碗，女孩扬手又为他叫了一碗……我再也看不下去了，捂着脸转身跑开。街头冷飕飕的寒风似乎一直刮进了心窝里，让我突觉浑身冰凉。夫妻本是同心体，一方的背叛对另一方来说，仿佛突患半身不遂一样别扭与痛苦，泪水如决堤洪水般倾泻而下。
回到家我就病倒了，发起了高烧，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一直在做噩梦。我梦见自己掉进了一面大湖里，仿佛湖水全是些黏黏糊糊的粥状液体，糊住了我的双眼，粘住了我的衣服。我的腿脚想蹬却蹬不动，我的胳膊想伸也伸不开。我想喊救命，可一张口，嘴里就灌进了那种粘稠的液汁，让我发不出任何声音。我的两只手胡乱地抓挠着，却什么也抓不着……等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早晨。摸摸额头，烧已经退了。在我眼前晃动的，分明是老公那张歉意的笑脸，他讨好地问：你醒了？昨夜你一直做噩梦来着，现在舒服点了吗？
难道是他伺候了我一夜？心一软，嘴上仍强硬得很：你不去陪人家吃粥，守着我干吗？他倏地红了脸，呐呐地辩解：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那个女孩之间真的没什么。都怨我，不该疏忽了你，是我做得不够好，不如以前疼惜你了。老婆，我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请相信，以后我会好好珍惜的。
我扭过头去，默不作声。只听他诚恳地说，老婆，谢谢你今天让我回味了一下咱们的初恋，当年寒夜里的烤红薯，给了我们无限的甜蜜回忆。那诱人的滋味如同我们最初的爱情，无论岁月如何飞逝，依然温暖得令人怀恋。这种感觉只要曾经拥有过，就一辈子不忍心舍弃。老公絮叨着，继续献殷勤：亲爱的，你饿了吗？想不想吃东西？
我仍不想原谅他，刚要赌气说不饿，可我的肚子出卖了我，它一直在咕噜作响。我不能再装下去了，因为我的鼻子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只见他一抖手，像变戏法似的捧出两块热气腾腾的烤红薯来：给，一块甜的一块面的，咱们一起来“消灭”它，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