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鸭子

黄昏时推开栅栏门，农家院子敞阔。碎砖头铺排得平整踏实，墙根处留出一尺宽的泥土，花儿朵朵微笑，挂了夕阳薄雾的光晕，轻盈安详。可得注意脚下哦，鞋底贴着地面趟着走，一群拳头大小的鸭雏，正围过来溜着裤脚徘徊，各个白嘴巴，周身毛茸茸、水灵灵的淡黄色，发出阵阵鸟鸣一样的叫声，听了好奇怪，正要问明原由，却被话语差开了。

夜晚睡在土炕上，唠嗑兴奋了，瞪着眼睛不入睡，翻来覆去，虽然铺了褥子，仍感觉苇席子花棱角分明。索性坐起来凑近窗子，一股清新的气息钻进鼻孔。刚下过雨，植物叶片在幽暗的天光下油亮，院子空地上大大的黑磁盘子上扣着塑料水罐，白天小鸭子们围着它吵闹，现在只好孤寂地挂满水珠。人们在大田地劳作一天了，土炕上鼾声不断，我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捱到天亮。是一个大晴天啊，小鸭子们比我起得早，正在院子里玩耍。仔细看着，它们短腿、身子瘦弱，走几步就趴在地上，张着小小的膀子，白喙倏忽触地，撅起屁股又爬起来。动作快，灵巧极了。一会儿，又相约好了似的，一片片地做同样动作。我蹲在地上看得有趣，大嫂子过来说：“这是些飞鸭子，正捉蚊虫、苍蝇呢！”我惊讶了，“飞鸭子？自己焐的？哪来的蛋？”一连串的问题让大嫂子哈哈笑起来，咱家飞鸭子是野鸭子的近亲呢，放鸭子时，你跟我去就明白了。

吃过早饭，我们都穿上雨靴子，栅栏门一开，大嫂子先扭搭着出去了，我摊开手急急地做赶鸭子状，她却回头招呼，走吧，别管它们！呵，我们前边走，小鸭子呼呼地排队跟着，我不时地回头看，笑容僵在脸上。去泥河的小道泥泞不堪，有的地方得淌着水过，一大群小鸭子跟头把势、连滚带爬呀，有几只变成泥球球了，仍叫得响亮欢快。村庄踞在高高的岗子地上，在两座山头的狭口处是一道陡陡的斜坡，坡两边积着厚厚的淤泥，坡下是流水潺潺、蒲草丛生、一望无际的泥河湿地。湿地的蒲草丛、芦苇荡里聚集着数亿万计的白嘴野鸭子，棕色麻花的、黑白麻花的，也有少量淡黄色芦花模样的。芦苇抽花时，野鸭们盘旋在河面上翩翩起舞，时而纷纷俯扎进水里，守在孩子们身边。这时，小野鸭们正在它们的巢穴周围嬉戏，羽翼未丰，在父母的佑护下快乐地成长。

我和大嫂子站在坡边不走了，小鸭子们尖声吵叫着掠过我们，扇动着没有羽毛的翅膀直冲下坡去，坡上的草叶、泥疙瘩被扫掉一片。然后，争先恐后地跌进水里，撅起屁股搅出许多浪花，再扎上几个猛子，大大的荷叶子颤抖着，笑得前仰后合。多么勇敢的小鸭子呀！

小时侯，大哥经常跑到房顶上喊叫：“快躲开喽，扫野鸭子粪了！”因为在泥河边住，野鸭子经常来家串门。每年五月节前，大哥就穿上水裤子，走到泥河深处的草丛里，拣一些野鸭蛋，藏在扎紧下口的背心里，那些蛋在大哥的胸前胸后悠然游动，回到家时，大家齐上手，咯吱大哥满屋跑。母亲把蛋淹咸，变成一家人的美食了。从没想到孵出野鸭子，在家里喂养。如今，正如大嫂子滔滔不决地讲述一样，我明白了，这些小鸭子具有野鸭子的血统，一代代被有文化有技术的村里人有规模地蓄养，它们肉质鲜美，蛋白质含量更高，鸭蛋里胆固醇少营养丰富。

和大嫂正说笑着，村庄西头绿荫环绕的养鸭场里，飞出大群白色鸭子，翅膀优美地扇动，发出一串串鸽子哨样的叫声，朝着坡下呼啸而来，没人知道的话，就像一群白天鹅从咱家飞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