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时已惘然…

"人生一面亦前缘。"人海苍茫，有一面之交，不容易。特别是泥做的和水做的之间，就更令人低回。有一面之缘，而交臂失之后再无音讯，多年以后，坐在雨声里，还会油然想起来。是希望当年如何如何，或期望将来如何如何吗？也说不上，说不清，因为事过境迁，早已"纵使相逢应不识"了。没有到"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的程度，也不会"剪不断，理还乱"吗？人就是这样，身不由已，有时心也不由己，想起来了，就挥之不去。

我二十岁时，有两次这样的经历。

一天中午，方就寝，寝室来了一位小姐，问找谁？说："找你。"这时才记起她，姓唐，也就是陆放翁为之错错错莫莫莫的唐婉的唐。相见亦无事，晴蜓点水似地谈了些诗歌、散文之类。她说在某处见到我的一篇文章，我却不知道，说可能是别人写的，因为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很多。她说那上面有地址，绝对错不了，我还是将信将疑。这态度，现在想起来，应该是很不礼貌，而当时的的确确是不知道。就这样，她走，我下床送，送到屋门就再见了。后来在路上碰到她，各自都是独处，她走过来，说了几句打招呼的话。我们都放不开，说话陪着小心似的，谁也没有多说，就各走各的路了。再后来，看画展，她画的工笔牡丹草虫，盈盈欲滴，栩栩如生，才知道她是才女。女而有才，溯洄从之的君子肯定不少，况且面如满月，明眉皓齿，眼特亮，水汪汪的，嘴唇总像快要说话似的，不敢说倾国，倾城总是绰绰有余的。"愿在衣而为领",以致于寤寐思服，也是人之常情。而不才如我，竟没有深入了解一番，只能怪不识趣，只是当时已惘然了。已而行将毕业各奔东西，我向她索画，她说画工笔画，有许多细致的程序，要很长时间，来不及了。

还有一次也是偶遇，本来认识，很熟，现在不相见，已经十几年了。那时，住所旁一条铁路，窄轨，很细。独自散步的时候，嫌单调，就在铁轨上沿着走，体会"战战惊惊，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风险。走到一个果园，两旁的苹果树边，种的全是藤条之类，高而密，路因而幽静，我最喜欢这种略带闭塞的风景，可以独享。猛然一抬头，她就站在面前，像"天上掉下来个林妹妹".这里离我们的住所，足可五里，她也有这种独自散步的习惯吗？抑或是她专为我而来？不论是"痴似相公者" 的邂逅，还是有意为之，还是有意无意之间，总之是缘分。只是见了面，心忐忑，没说几句话，也就各行其是了。后来又见了面，不知道怎么说起想浪迹天涯，她说："我也想！"当时全没有在意，不知怎么就忘了。现在想起来，也不敢确信她有所指，如果是有所指，真不知道在那个年代，她是鼓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那样一句不明不白的话的。而我，偏又不懂。

从青春来临，到结婚生子，不过几年光景。这几年光景里，遇到什么人，做过什么事，也没有一定。按哥德说是："哪一个少女不怀春，哪一个少男不钟情？"然而钟情，也受诸多因素的限制，其才，其财，其貌，其胆，其性情，其观念，不知哪一方面一作用，就会是一种结局，可能另一方面一作用，就会是另一个结局。因而就想到"如果",但"如果",在这方面也是说也不能说，因为即使时光可再，遇到的肥坏瘦燕，你"如果"哪一个？如果"如果"了她，就不会再有遗憾，还想重新"如果"吗？

看来，不止当时惘然，现在和将来，也会惘然下去。

年2月27日。

唉！作文时，当是记十几年前的事，作文后，又七年过去了。现在，第一个我勉强想起来了名字，第二个人，我竟然把文章打完，也没想起来对方是谁。我对不起过去的人吗，还是时间不理会我？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吧。2004年6月18日星期五录入电脑并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