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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花如雪

2010/03/28经典散文

忽然之间,想到了槐树、槐花如雪。

夜深人不寐,爬起来披上单衣,呆坐于床头吸烟,网里比呼兰河的寒夜还静悄悄的,心思像烟飘渺而捉摸不定,习惯于朗诵的人都喜欢深夜上线,他们说深夜的宁静,读文字能感悟到骨头般的真实,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真,此刻却分外空白,我独对荧屏能清晰地看到另一个自己,忽尔看到模糊的鬓角发白,白似楼顶的融雪滴滴嗒嗒渗漏的声音,白似雪原尽头的村庄那簇淡淡的炊烟。塞外三月,夜色还冷着,山海关以南,或者江南,槐花快开了吧。

寒树比冬天还消瘦!

起雾了,伴随着一场料峭的雪,冬天还没有过去。

找到一棵槐树,是我久违的心愿了。

槐树是最坚强的树,在故乡为何绝迹了呢?

弹烟灰的指甲被尼古丁熏黄了,坐在电脑前发傻,在回味往事,我很多时候就为某个问题而长时间静坐,直到烟头烫疼了手指,才醒过神来。搬家进城以来,似乎比在乡下还严重了,事情其实很简单,不是为找不到感觉而尴尬,就是因文章刚写个开头灵感就夭折了。这于笔墨者而言,是最痛苦的了,“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爬格子是苦差事,爬进格子爬不出来的时候,才豁然发觉自己老了,鬓角挂着霜,俨然雪夜的一株雾凇。

但,我更信自己像槐树。

小时候,在爷爷的铁匠铺里,常看着爷爷与他的徒弟们打铁,大铁锤抡起来,铁墩子般的大铁砧子上,火红的铁屑飞溅,一串叮叮当当的声音刺耳,看着他们抡动大铁锤的样子,我好羡慕,大概他们有惊人的气力吧。我曾试图抡起那大铁锤,爷爷说单就那铁锤的把儿就够我拿的,我问为什么,爷爷说“锤把儿是山里野生的槐木做的,槐树长得实成,木料密度大,格外地沉实,别看那锤把儿不起眼,结实着呢”。哦,原来如此。

从那以后,我感觉吃苦力的人像槐木。

我的父母像槐树。

与爷爷与父母一样,我也是个苦力者。爷爷带着父亲逃荒来的,我出生在呼兰河中游;三十年前,爷爷在生产大队的铁匠炉(铁匠铺),已经打了三十年的铁,父亲跟着爷爷学徒;因为腰腿得了害人的风湿病,父亲去了生产队里当半个劳力,生产队解体后父亲还是地垄沟里找豆包的泥腿子;后来,去山西长治北做豆腐生意,一去就十七年。爷爷和父亲那两代人,不是推碾子就是拉磨,不是风里来就是雨里去,不是劳弯了腰就是累驼了背,到头来除了一大群儿孙他们什么也没有。爷爷死后葬在了老家山东,与奶奶合葬在一起,山东曹县是生养他们的土地,后来都迁葬到了山西。长治北东南的山头上,很少见雪的冬天,有点背阴的山顶隅着一点积雪,爷爷奶奶的坟茔就在那,从父亲的住宅一抬眼即能远远的望到。

呼兰河中游小城的夜,悠长的冷着。

我吸着烟,比雾凇还沉寂。

故乡的树儿们披头散发,那是雾凇的景象。我知道除了白杨,就是些许的松林,雾凇的背影里早没了槐树。十几年以来,我一直寻找,哪怕是干枯的枝,或朽烂的树墩,北呼兰河两岸越发光秃秃起来。大片红毛柳没了,草甸子没了,似乎任何能开垦的犄角旮旯都是庄稼地,树却少了。故乡在小兴安岭林海的西部边缘,曾有经连片的树满河岸的树,而今除了夏天茂腾腾的庄稼,就是空旷。秋风起了,芦苇白了,雁影远了,炊烟斜了,大地上横着几个小村落,空荡荡的;冬天则大雪覆盖着冻土,更是萧条。冬天的呼兰河静卧在辽远的视野里,秃枝秃干的林子疏疏淡淡,竟没有一棵槐树。

爷爷的一辈子像一根槐木,他的那几柄大铁锤今天不知流落何方?

父亲也像一棵槐树。

呼兰河的乡下人,尤其男人们都喜欢槐树,他们说槐木是山里的荒野的,小兴安岭苍茫的林海里什么树都不缺,最缺不得槐树了。寒地黑土的呼兰河,是世界上同纬度地区最为苦寒之所,一年时光寒冬半年长,若除去春来发芽、秋来落叶,一年之中适于树木生长的时间也就百十多天,长成一棵高大的槐树须熬多少个腊月天,严寒疯狂到了极限,树的骨头是硬的,槐木的骨头是最硬的。田野里劳累了春夏秋三个季节的乡民们,筋骨硬朗得牛筋一样,在三九天咆天的老北风里,踩着嘎嘎作响的大雪,在山上抬木头,那种活儿民间叫“归楞”,他们呼唱着“嘿呦嘿呦——”的劳动号子,一霎时地动山摇,雪雾飞扬。那些楞民们简直像不入流而又人见人抢的槐木,与红松、落叶树相比,槐树似乎永远不那么多、不那样被视为建材,槐树们只能静悄悄地躲在硬杂木窠里、或避在山坳河脚,可被乡民门撞见可就成了宝贝,槐树身上几乎所有的枝杈尽被取走,长一点的做镐把儿,短的做斧把儿。山外槐树的影子绝灭了,冬天如果谁去山里干活儿,村里准有人说:“喂,别忘了,多弄点结实的槐木回来,俺家的斧把儿劈木头柈子折了。”年关之前,那人从山里回来了,带回的槐木杆被左邻右舍瓜分一空,在村里人眼里,用大铁镐刨冻土劈木头,槐木把儿的最耽震呼了,能使一辈子。

俺家的斧把儿、镐把儿,都是槐木的。

爷爷用完,父亲又用了一辈子。然后,我又用了半生,还没坏。不但如此,甚至俺家的镰刀把儿都用槐木,父亲去山西后,我经营那几垧薄田,秋收时我嫌槐木的刀把儿太沉,没舍得换掉,另买了一把镰刀。如今,乡下都几乎普及了一种叫“直收”的联合收割机,很少用镰刀了……这样所谓现代化的机械农业,正如搬进城里住一样,真有点不适应。父亲像一棵槐树,他喜欢槐木,他槐木把儿的斧头、镐头、镰刀等器具,一应还在乡下,闲置在这个备春耕的季节。是啊,这几天,我不正琢磨着想回乡下,准备种子化肥去嘛。

很久没看到槐树了。

坐了许久,偶然记起从乡下带来的那截槐木,父亲珍藏了多年的,我一直没舍得用。睹物思人啊,好几年没探望父亲了,想他。“呜”的一声,白夜的风吹打着楼玻璃,雪花纷纷扬扬,我仿佛看到多年前的春天,父亲坐在槐花林子里,看守着他的蜂箱,等候大批的蜂群从满山野的槐花上,采撷回上好的槐花蜂蜜。父亲养过蜜蜂,他一辈子跟蜜蜂似的不知“为谁辛苦为谁甜”。

文思断了,还得回乡下去找。

农事,家事,我与父亲同样一点一点地衰老着,年华沧桑,槐花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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