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思念是心疼

有好些日子没有去看奶奶了，算一算半年了。上次去看奶奶还是端午节前给柯叔去拜节的时候。柯叔是个为人真诚而又很重情义的人，我们因此成了经常走动的亲戚。

那天，在给柯叔拜节时我带上了鱼竿，柯叔知道我爱钓鱼，早就择好了一个池塘好让我过罢钓瘾。

池塘的四周是田畈和菜地，将要成熟的油菜都已结籽，落脚处的几垄菜地都种着蚕豆，象小蝴蝶一样的蚕豆花开得寂静无声。我举目四周，一片安静，却又感觉很熟悉，一种隐隐的心疼便袭上心头。在那不远处的高地上，奶奶正在慈爱地看着我。

老人家还是那样的清爽，一头的银发在初夏的微风中轻轻地抖动。奶奶正手搭在眼眉上冲着我看呢。她在仔细辨认着那个挥竿悠然的人熟悉的身影。在我和奶奶的目光相碰的那一刻。我的心颤动了一下，手中的鱼竿滑落到地上。

奶奶的目光牵引着我，我迈开步子向奶奶走去。田间的道路很难行进，我顺着田埂在油菜籽丛中穿行。当我跨上一个高坎时，脚下一滑摔了下来，脚被拧了疼得有点钻心。

奶奶当然认出了急匆匆赶来的孙儿，她着急我摔倒时疼痛的表情，很想拉我一把。我终于咬一咬牙站了起来，忍着痛我再次跨上了高坎，这一次我成功了。

待我再抬头时，奶奶却不见了踪影，眼前是一片茂密的杂草，我知道在这杂草下的黄土里，正安然地熟睡着我亲爱的奶奶。我拨开杂草，走到奶奶的跟前，无声地跪了下去。此时，我不知还有什么更好的方式能表达我对奶奶的思念和情感。

初夏的天气有点闷热，我满头的汗水和着滚落的泪水缓缓地沿着脸颊往下流通，又点点滴滴地落到草禾上再滑落到黄土里，我甚至听到了泪水在浸润到黄土里时发出的细细声响。我想，奶奶一定听到了，可是，奶奶，您为什么不给您的孙儿擦一擦泪水呀。

我多想象儿时那样，在我受到委屈时哭着来找你求援，您一边为我擦着眼泪和鼻涕，一边哄慰着我，并悄悄地往我口袋里塞进一角毛票。记得，那时候，我每天都能得到你给的一毛钱，在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父亲的工资每个月也才29元哪，而你每天辛苦摆一个香烟和水果摊又能挣到多少钱呢？可是您总是在我每天上学时递给我一毛钱。正是这每天的一毛钱让我拥有了比别的孩子多的多的小人书，可以吃上最喜欢的烤山芋，还可以拥有新钢笔。那些小人书直到我成家后还有一些留存着，每当我返回老家找出一本小人书翻看时，心里总会涌起对儿时往事的回味和对您的感激。

自打工作后，便很少回去，一年中也就回去一二趟，只要我回到家乡，你比谁都开心，无论我被哪个朋友邀请吃饭喝酒，你总能找到我，有时晚上，你摸着黑也要找到我才放心。你就那么站在一旁，看着你的孙子大口地喝酒，开心地吆喝。朋友总是要劝一劝您老人家回去，任人家怎么说您都是笑着站在一旁。当我被朋友们灌酒时，您总是提醒我“少喝一点，少喝一点。”我有时很无奈，就恳求您不要出门找我，您的孙子已经不是小孩。您只是笑着安慰我说“下次不找了。”但是下次你依然要找到我才会放心。

女儿刚出世没多久，您就随我来到单位，你从遥远的家乡赶来为我们照看重孙，我们居家在五楼，那时已七十多岁的您，却每天要抱着重孙楼上楼下一天数趟，我们真担心累坏了您，您总是说“你们不要担心我俩”。除了照应重孙女，您还主动要帮我们做家务，并每天将整个楼道打扫得干干净净，邻里们都夸赞您身体好，心地更好。女儿就是在您的照应下学会了走路，又被送到幼儿园。在送女儿去幼儿园的那一天，女儿怎么也不乐意，揪住您的衣服舍不得放开，女儿放声地大哭，您也一边抹泪一边哄着女儿。女儿到了幼儿园开始那两天不适应，总要哭闹一番，女儿在园里哭，您绕在园外的栅栏边哭。直到女儿适应了幼儿园的生活，您才放心下来。此后的日子，您一个人时常常唉声叹气，把每天接送女儿当做最开心的事情。有一天，您悄悄告诉妻子说，几年了，自己太想家了，得回去看一看。无奈，我们只好送您回去。

女儿在不觉中逐渐长大，每次回老家时，我们总是让女儿第一个跨进家门，让奶奶辨认一下是否还认得重孙女。起初那些年每次见面，您都一眼认出了重孙女，高兴的就象个孩子。女儿的个头越来越高，再见面时，女儿冲着您笑，问：“阿太，您知道我是谁么？”您浑浊的眼睛总是要看上半天，然后疑疑惑惑地问：“是我的冉冉么？”在女儿点头后，您的眼泪就下来了，拉住女儿的手再也不肯放开了。邻居们说：“老太太把所有女孩子都当重孙女了，老人家常在家中念叨你们哪。”说得我们心中一阵阵的揪愧。

终于，在我们的坚持下又将已八十多岁高龄的奶奶接了回来，奶奶是在很不情愿的情况下来的，她说自己老了，不能给我们添负担。在奶奶回来后，我曾设想过，让奶奶坐一坐小车，带奶奶去饭店全家人开心吃个大餐，闲时陪奶奶去公园玩一玩，再让妻子带着奶奶去逛一逛超市······，因为这些对于奶奶来说都很陌生，可是奶奶不需要这些，她只愿意在家守着亲人。我想是不是我过于虚荣了？奶奶压根就把亲情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多陪她老人家说一说话，吃一吃饭，或许比什么都能让她老人家开心。而当奶奶就在我身边时，我忽略了这些。

奶奶以九十高龄在二OO七年的十二月二十八日那天悄悄地离我们而去了，奶奶选择了岁末的一个周末的晚上，老人家肯定是希望我有一个充裕的时间来安排她的后事。那天晚上我坐在奶奶的灵前，无数的心疼和懊悔都涌上心头，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失去的心疼。

在柯叔的帮助下，奶奶的后事办得既俭朴又风光，可是奶奶却安葬在异乡的土地上，我知道这是奶奶的遗憾，也是我的心痛。

两年过去了，我原只当随着时间的长远，对奶奶的思念会慢慢淡然，可是，每次在想到奶奶时，我的心就有一种失去的疼，这种疼总是让我牵扯出许多对奶奶往事的回忆。

谨以此文纪念我亲爱的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