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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庄的模样

作者: 西江月冷2009/09/27原创文章
村庄也是有样子的,且村庄的样子确切而清晰。或散落一些土房,期间站着一些或大或小的树。树的种类屈指可数,除了杨,还有榆树、洋槐,再就是村后唯一的那棵银杏。既然房子有老的,也有新的。老的大多有些年岁,是祖上留下的老宅,约有几十年的样子。尽管几十年的长度说来不长,可对人来说却不算短。换句话说,这些豁了牙的老房子里住过爷爷、老爷爷几辈人,自然他们也寿终正寝在这不起眼的房里。

在不大的村子里,这些老房子如留守的老人。人住在里面,也不觉老,反倒住着住着就多了一份塌实。像把自己贴到了旧事的心窝子里。或觉得祖先没有远去,昔日的气息还在,音容笑貌还在,身边的农具还在。那磨得泛光的镰刀,收割后仍习惯地挂在东墙。那茅房旁边的木架子上,依旧蹲着几只夜宿的公鸡。还有院里的灶台,已被几十年的烟火燎得黑乎乎的,铁锅也打了几个补丁,却清晨或傍晚在灶下烧几把火,熬出的稀饭和小时候一样清香。

只是老人会咳嗽,这些老房子不会。可房屋也会像老人那样从自己嘴里吐出烟雾。有风的时候炊烟斜来飘去,没了骨架。没风的时候,便直愣愣拔上天去。于是炊烟一日三顿不歇,远远看去,见烟囱上仍有烟火,路人也就知道这家人还好好活着,日子也好。就找时间过去说说话,或有事的时候去寻个物件。

新房子呢,则一定是后起的。那时的新房除了建房的日期近点,实在看不出材料和样式上到底还有什么大的变化。墙体依旧用土坯垒成。不过这些土坯是更年轻一些的手,在春天的场院里满怀希望地砌出来的。材料是本地的黄泥,再拌一些稻草,把框子放好,填了泥,用抹子抹平,风吹日晒,几周后也就能用了。可房檩呢,那时还立在村外的树林里,就找个空闲,横看竖看地打量半天,最终选几根直的,一斧子一斧子砍了。其后,再到集场上倒腾几根房梁。分了家的男人看看时候已到,就到东堂屋跟爹跟娘说了,说,爹,娘,我想选个日子把老房子翻盖了。爹吧嗒几口烟,说,盖,这几年不是一直谋划着这事么。男人就趁着夜晚走门串户找帮工。等东邻西邻一个个说好,老婆则和婆婆一起,把家里的大锅使劲地刷了几遍。次日,媳妇走几里土路买来猪肉,再准备一点自家园子里的菜蔬,之后建房的家什安放妥当,帮忙的人一聚,没几天也就正式开工了。

关于房子,在村庄的概念下一辈一辈的人都默守着以前的规则。房子三间,两边各留一个过道。茅房在院落的边角,与大门的位置相对。大门内再修一个影壁,说是能遮挡邪气,也顺便把自家的好运留住。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房子也一座座更迭着。可无论怎么更迭,村庄的样子不能破坏,至多是街道终于直了一些,原来的死胡同也在建了几座新房子后,畅通了。

路逐渐畅通,可人还是喜欢聚在原来的树下。农忙的时候树下只有老人和孩子,平日里则什么人都有。纳鞋底的媳妇,闲聊的老人,写作业的学生。自然也少不了出去玩耍一会终于觉得没什么意思又跑到树下的光屁股孩子。也有男劳力,就站在那里笑呵呵地吸烟,再说几句地里的庄稼。什么时候,就有喂孩子的女人毫不忌讳地把黑枣一样的乳头拽出来塞到孩子嘴里,紧跟着硕大的乳房也按捺不住衣服内的闷热了,像是要从怀里蹦跳出来。男人就有一搭没一搭地拿眼的余光扫上几眼。扫几眼也就罢了,其实在所有村人的眼里,这实在没啥。

日子一长,树下也就成了村里的广播站。谁家的大事小事都可以在这里传播。话怎么说都没恶意,只是说说。大家便像谈论庄稼一样地聊着。或谁家的新房实在不该去盖,因为他家的日子一直紧巴着,爹还有病,建房子再等几年也不迟。或谁家的猪终于下崽了,满满的一窝,过三俩月可要卖很多钱。说着说着,大家就觉得养母猪实在是个生财之道,就跃跃欲试,就满脸的兴奋。就有人说了,夜有千条路,白天还得卖豆腐。大家就撇撇嘴,说,不见得。接下来,谁又一脸神秘地说起村里的谁昨天夜里顶着月色翻进了刘家,过了两袋烟的功夫才松着裤带爬了出来。别人就说你怎么知道的,说这话的女人就挤几下眼,说你们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反正我从来不说瞎话。大家就兴奋起来,哈哈大笑。女人接着说,那姓刘的女人确实骚了点,难怪男人半夜爬墙找她,若不是这样,她哪里来得那么大的圆滚滚的屁股。大家听了,就一边说你这人啊有点缺德,一边笑得更加厉害。若这时偏巧姓刘的女人端了簸箕远远走来,她却把话突然停住了,便换了一张笑脸大声地喊道,大妹子,你这是做啥去呦。

饭时一到,大家自然散去。何况村里也不会总是这样的热闹,平日里也有沉默的人。多是老人,或几只老狗。以至这样一人一狗的场景在许多人的印象中,一度成了村庄里最为永恒的画面。画面中的老人很老,满脸的皱纹,一身藏青色的衣服,手里还注定要端一根竹竿烟袋。就满眼浑浊地蹲在墙边,背靠土墙,除了偶尔的咳嗽,什么话也不说。这时多是农闲季节,或冬天。阳光就一丝不落地挂在脸上,将老人和周围的事物完整地统一起来。其实狗就在旁边,是老狗,也是满眼浑浊,或懒散的眼角挂几粒眼屎,或眼里泛着一层半透明的浊汽。这些老人和老狗就守在家门旁边,如凝固的雕塑,一辈一辈不变。可那些年轻的狗呢,则是如何也闲不下来的,就在离家不远的街道上走来走去,或倚着树撒一泡尿,或在冬天刚过就嗅着另一只狗的气息远远地撵了过去。然后围着草垛追逐,或干脆撒了欢奔到田里,惊醒了一路的野花。人也这样,在老之前也满处溜达。更闲不住的自然是孩子。孩子不放单,都是几人一伙。春天捉蝴蝶,夏天摸鱼,摸蝉,秋天则满地里逮蚂蚱。冬天到了,实在无事可干了,才最终聚在家门口唱唱歌,打打拐,把冷清的日子驱赶到看不见的地方。

在房子与树与人之间,是一条条的街道。虽然随着老房子翻盖的越来越多,街道也伸展了腰,可走来走去,出村的路还是三条。一条通向田野,一条通向集市,一条通向坟茔。这三条路人人都走。通向田野的,人带着种子和犁铧出门,最终把粮食带回村里。通向坟茔的,人再也不见回来。只有通向集市的路,才显得有点特别。平日里有点钱了,就一脚一脚踩在上面,去买点东西。手里紧巴了,再从那里走到集上,用粮食换一点钱回来。最后等孩子长高了,长大了,就盼着能在那条路上把孩子送到远处。因为集市所在的镇子,路更宽更阔,通得更远。大家心里明白,尽管自己守着村庄的模样固然重要,可从那里把孩子送出去过另一种生活也是不错的选择。而在村口,在那棵村庄里唯一的那棵银杏树下,是可以远远地看见镇子的繁华的。镇子之外,又该是怎样的世界?只是多年以来,银杏树下又留下了多少真正远行的脚印?无论怎么说,这不多的脚印也是让人感怀的。

什么时候,村庄的模样还是有了彻底的变化。房屋不再用土坯垒成,村外新规划的宅基地上也长出了瓦房。村里的老人一个个少了,狗也一只只减少。年轻人也接连出走,直到村里的那棵树下,闲聊的人越来越少,直到守在那里的最后一个人,在等了又等仍不见往昔的热闹之后,索性也叹息一声窝在了家里,看看电视,听听广播。自此,从银杏树下最早走向远方的人某日返回,竟惊叹于再也找不到村庄最初的模样了。却不知眼前的村庄的模样,在后人眼里,等日子老去,是不是也将定格成一幅古老的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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