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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我一个未来,好吗

2008/12/30校园小说
  聂耳的《毕业歌》在学校里的广播里翻天覆地地响起来的时候,我抬头看看窗外的天,仿佛没有变,四年前也是这样地蓝。

  宣传窗里的招聘海报贴得触目惊心,低年级的学弟学妹们都惊恐地看着我们,仿佛那是一场类似去年九·一六的大地震。

  栀子花香早已在心头远逝,盆景园里的麦杆菊还依然艳丽得不象话,后山的蔷薇发了疯般地长满整个半坡,看过的昙花在开的那一夜谢了,好模好样的青春开始面目模糊起来。

  最后一晚,我只讲最后一晚。

  那晚是毕业会餐。大厅里济得满满的,喧哗的声浪一潮盖过一潮,没有人哭,没有人失常,仿佛一次平常的聚餐,每个人都乐不可支的模样。安安坐在我的左边,晴朗坐在我的右边,大家一边干杯一边畅想未来,说好了要经常打电话联系,经常问好,经常关注七个室友的感情生活。我们102寝室比别的同学的饭桌要热闹许多,因为都是表演系的,会说段子一点都不稀奇。

  我用眼光在进进出出的人群里搜索着。二十三年有过的焦虑都不及这一晚的多。

  看到了石,他着一件黑色的T恤进来。还能记得第一次见面,是在四年前,我拖着行礼箱,极度狼狈。在校门口,再也走不动了,于是逮住一个男生问能否帮我提行李,男生就是石。而后可怜兮兮地盯着那个又高又瘦的男孩,阳光照在他透明的脸上,有着动人的光晕。他没有说什么,只是伸过手来帮我拎行礼。

  我看到了他的手,象一件艺术品一般,很骨感,瘦长,白皙,闪着釉质的光泽,没有一根根的青痉,干净地无可挑剔,异常地柔美。我问他是哪个系的,他说,油画系。难怪会有这样的手,我不再奇怪。于是记住了他的脸,我希望有一天当我心血来潮想要学画的时候可以去找他。我自报家门,告诉他我是表演系的新生。

  后来冒冒失失地在九六(三)班的门口喊他的名字的时候,才有同学告诉我,他是老师。他站在我的面前,我问他,为什么不说是老师,让我误会了许久,他只笑笑,不说,仍象个学生一般的调皮。但在他们的系却是出了名的冷淡,同学给他一个绰号叫“沙漠王子”。我一直笑这个名字恶俗,我喊他神父。用眼光就能杀死人。他说,尚欠火候。

  音乐在大厅里一直低吟着,仿似一首咏叹调,一连串的滑音,让人忍不住地想要落泪,青春就这样一去不返,让人追忆逝水流年。多年前的事在这晚回想,竟宛如在昨天一般。伸出手,好象还能擦去那日,他帮我拎行礼箱时的汗。

  我所能回想的也只有石一个。室友笑我自闭,自恋。我说我自爱。转过头去,看到他在女生堆里周旋着。一个个地敬酒,脸色煞白,已被灌了许多。有个胖胖的女孩子更绝,居然拿出一支签字笔,直接让他将名字写在她的T恤上。可是石没有签。

  班上的同学也开始略显疯狂了。男生坐在心仪的女生旁边讲着四年来不敢讲的话,也许过了这一个晚上,过了微醺微醉的夜晚,就没有什么机会了。有人在笑着流泪,突然我很羡慕。

  我们102寝室的七个女生都还在原座上,小吉在唱歌,安安和王建迪谈得火热。空气很混浊,我是孤独的。三个小时零十七分,会餐完毕,校工将桌子撤去,开始了最后的一场舞会。

  柴科夫斯基的《杜鹃圆舞曲》在大厅里敲得叮呼作响,这支舞一定要旋转舞伴,它的跳法就是如此,它叫圆舞,无论你转到哪一方,只要跳下去,终归会遇见你最初的那个舞伴。

  表演系的女生个个是跳舞高手,我亦不例外,但这支舞太多的轮流,我不想入场。我只希望能和石跳一只极漫长的慢四。告诉他,四年了,我很喜欢他,问他,可否许我一个未来。问他,可有喜欢过我,能不能继续喜欢我。

  悠扬的音乐响起的时候,我向石发出了邀请,他不好拒绝,旁边有几个女生看得咬牙切齿。我只管抓住他的手。滑了下去。灯光幽暗,他的眉目是我早就熟悉的。

  “将来还会画画吗?”他问我。原因是,有一阵子,我执意地想学油画,特别钟情爱德华·马奈的人物肖像,当看到从未有过任何启蒙的我画出一张笔触绌劣却灵气四射的临摹时,他说,我不学画画是种浪费。

  后来就隔三岔五地去找他。我说我只喜欢十九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法国画家。一如我喜欢那个年代的宫延服饰。我的课余全部都交给了他。直至他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别人所谓的女朋友,我才心灰意懒,而后日日泡着图书馆,见面了直呼一声石扬。只不过对他的眼光从未停过关注。

  “没有人教我,也就不学了。”我回答他的那一句。

  “你很有天份。”他说。

  “我不靠天份吃饭。我靠别人的故事吃饭。”将一部部的戏称之为故事其实很雅。说穿了,也是戏如人生,人生如戏。

  “柯静,日后可有什么打算,工作有了吗?”他问得很公事化。

  “我只问你,日后可会想起我。不当我是你的学生,当是一个朋友,与你共渡四年光阴的朋友。”我径直地问他。

  音乐到此处正好序曲完结,到了高潮篇。重重的音符重重地敲在我心上。看看四周,早已有同学在喑暗啜泣,隐隐的感伤滚滚而来。我在灯光下打量石的眼睛,漆黑的眼珠让人看不到底,我从来都不知他在想什么,他比我年长四岁,却比我成熟四十岁不止。我觉得如此。

  但石纤长的十指却是我最愿意轻触的,学画的时候,我故意让他手把手的教我,故意一直都学不会扩晕。他过份专注的脸倾在我的脸边,能看到细细的汗毛,我会希望自己是一个小巫婆,能够一转手杖可以让时间停止。

  石没有回答我的话,看着我的眼光却温柔地能滴水。

  他握住我的手不停地旋转,我只盯着他的眼睛,想看出一个未来。看着看着,眼泪就滴了下来,离愁将我紧紧地虏获了。还有几个小时能同他在一片天空下,我闭着眼都能数出来。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心有不甘。

  石圈着我的腰将我拉得近了一些,他轻轻地说,别哭,别哭。但我哭得更厉害了。心中委屈之极。我的眼睛终于温柔地出水了,但却是泪水,记得他曾说我,柯静,你太尖锐,太执著。

  泪蜿蜒地流着,象是一本翻开的书,从前的场景一幕幕呈现。光与影还有色彩曾占据我生活的全部。我亦时常想着画一幅石的肖像,能让我带在身边,远离他的日子,不会太想念。我从未奢望过永恒,只坚守着对他的爱慕与崇敬,在失衡的大学生涯里,有他陪着,已经很好。我不贪心。

  可是今夜,只在今夜,我偏要听他说出那句我在我心里揣想了很久的话。我哭着,笑着,嘴里喃喃地低语着,我不要离别。

  “柯静,再见是为了下一次的再见,我们定还会再见的,不是吗?”石用好话来安慰我。

  “我若永远地离开这个城市,你又如何地再见我。”

  “人生的际遇那么玄,你在日后就会发现。”石说着深奥难懂的话。已进入了结束段,音乐开始低沉,象在呜咽一般。我的心和着音符,无比地和偕。 我看到了他的眼角也有晶莹的珠光,是因为难舍吗?或是因为我的感动而感动。只受了这气氛的影响,还是因为对我的不一样。我真想知道。

  “这支舞就快要结束了。”石也似乎极留恋地说。

  我知道。我等了四年,都没有结果,我还想着什么未来,真是可笑之极。

  “你的手为何如此的凉。”石突然惊讶地说。

  “我的希望落空,心凉了,手也凉了,你不知道吗?十指连心的。”我取笑他。

  “柯静,有许多的事情不要太执著的好。”他很无奈地对我说。

  “老师说得极是。我一定谨尊教诲。凡事妥协,圆滑。可不是吗?”没有任何希望了,我对自己说。

  记得第二年,他的女朋友离他而去的时候,我特意坐在琴房里,兴奋地弹了半天,没有同学知道为什么,只怪我是疯了。我反反复复地弹着那首《少女的祈祷》。后来我又去酒吧里喝了一杯郁力娇。直到被同学扶着回寝室。

  “你只是关心我,你一定不喜欢我,我四年自作多情,一厢情愿。是吧,石老师。”我的语气差极了。并不怎么闪烁的灯光里,我看到他的脸愈加苍白,我担心极了。

  “石,你怎么啦,我没有强迫你的,我只是喝了一点酒,你别当真,我没事,我发酒疯,你不用理我的。”我笑嘻嘻地说着,泪还噙在眼里,不敢落下来。我干笑了两声,以示意我真的不介意了。但开始踩他的脚,我知道我乱了头绪。   

  他抓我的手紧紧地,抓得我生疼生疼。我看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只想看出个所以然来。但是到了最后,都不能让我略微地误会一下。那他抓我的手如此地紧又是为哪般。

  “石,你也醉了。我们都醉了,醉了才好,人生得意须尽欢,今晚应该高兴,高兴就应该喝酒。”我不是个酒鬼,说出来却活脱脱酒鬼一个。

  “柯静,见过的女学生里,你是最不听话的一个,尽管你也不算是我的学生,而我们油画系里没有你这样有灵气的,你们表演系里,没有你这般耿直的。四年,你都不喊我老师,我在心里却是极高兴的,我渴望你将我当朋友。但世俗的身份,却又不得不让我板着脸孔来教训你。我知道你不想听。二十八年来,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从前,我将自己武装得很好,没有女孩子可以轻易地接近我。”他还是在闪烁其词。

  “在我们表演系的学生认为,电影是门遗憾的艺术,越是永恒而经典的越是悲剧告终。最后,让人在失落里回味。”现实生活或者也应当如此解释。我只能说当屏幕打出THE END的时候,我们的这支舞也该结束了。看着周边舞过的同学,他们是不是也有着和我一样的情愫,平日飞扬的笑语,今日只有低低的哭泣。

  我想,过了这个晚上,和石的在故事真的应该告一段落了。

  音乐嘎然而止。我们都不约而同地停住了,石温柔地看着我,仿似还有话要说。我等着。并不急此刻的离场。

  “柯静,我有心脏病的,我不能和你结婚,所以尽管我爱你,但是我不能爱你。”他如释负重。双眼如夜星晶亮透明。

  我听来,所有杂乱的声音统统地隐去了,浮出来的是他的那一句话。犹如天堂里的华彩,悦耳之极。泪水滑落脸庞,咸咸地流进嘴里,感觉却是甜的。先前所有的等待就是为了这一句。他也是喜欢我,那么我们是在同一地点,同一时间里,同时地付出了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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