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曾爱过
春日的午后，阳光从行道树上滑下来，那些不知名字的树在阳光下微微颤抖。
天气预报说下午有雨。我走在街道上，苏格兰的裙子上野姜花在怒放，我一边走一边去看那些街头的商店。我路过一家儿童摄影店，橱窗里照片上的小孩子正冲我笑。
骤雨如约而至，我奔向街头最近的店里，那是一家书店，一品阳光，很诗意的名字，店里的冷气正足，一下子从头冷到脚。我从世界名着那栏书中晃到文学书柜的时候，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颀长的身材，宽而平整的双肩，纤细的后背，甫时，他正认真的看着一本书。
苏锦年，我轻轻的叫出来，声音轻轻的在安静的书店里回荡。我们分开了那么久，却不经意的在这个小城里偶遇。
他慢慢的转过身来，容貌一如当年，眼神温暖凛冽。他看到我，很慌乱的说，小姐，你认错人了。
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我讪讪的说。
退到窗边，我看着他的背影，他的一句一颦，都和当年的苏锦年一模一样。
认识苏锦年的时候，正值我们高中，那个时候，我还有一个死党，叫良良。
高三入学的时候，良良正在和我坐在窗前看着楼下走过的男生，这些男生，没有一个是良良心中的白马王子，良良心中的白马王子，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我笑她，良良，这样的男生你只能去电视剧里找。正说着，一个男生从楼下走过，我指着这个男生说，良良，这个就是你的白马王子。良良一声叫，追着我打。这个时候白马王子走上楼来。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苏锦年，一个单眼皮的男生，有着温暖凛冽的眼神，干净的英俊的脸，白色的确良衬衣，黑色的休闲裤，一只蓝色的阿迪背包斜斜的跨在身上，这个白马王子从我和良良身边走过。我悄悄的附在良良耳边说，你看，被我说中了，你的白马王子出现了。
她推推我，要你管。我看到良良的脸颊红了起来，知道良良这次是真的动心了。
动心的女生心思就和断线的风筝一样，栓都拴不住。
良良不同于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她是一个敢作敢当的人，每次总是让我想起了倚天屠龙记中的赵敏。良良笑我傻，那种虚构的电视剧怎么可以相信。接着她又说，小洛，我是赵敏，你就是小昭了。我哭笑不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开始去打听那个男生的名字，像得了花痴病一样，见人就问。我见不惯她这种花痴的样子。我说，良良，我去问吧。良良抱住我，小洛，我知道你肯定会帮我的。
很快我打听出，那个男生的名字，叫苏锦年。
良良说，小洛，你真是我的救世主。我笑起来，你的救世主应该是苏锦年。
良良开始像每个恋爱的女孩子一样，偷偷的拿来浅蓝色的信纸，在上边写上年少时候喜欢的话，然而，她却不敢去给他，央求我，小洛，你帮我送去。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手里攥着良良的蓝色纸条在门外徘徊，始终不敢走上前去。苏锦年回过头，一步一步的向我走来。
同学，你有事么。
恩，我抬头，把在手里攥出汗水的纸条递给他，这是给你的。
我想他的惊讶绝对不次于我，但是他还是很有礼貌的接下来。他说，你叫什么名字。
小洛，于小洛。我头也不回的跑出楼道。
很多个黄昏，我一个人在街心公园，坐在冰凉的长椅上，活水喷泉里，一群孩子在玩水，阵阵的水花在微凉的空气中飞溅。广场上，很多孩子在玩滑板，他们的笑声银铃一样在空气中荡漾。
那日在街心公园的广场上，我看着旁边的孩子玩滑板，一个可爱的孩子没能停下来，直接撞到我面前，然后我听到一个很温和的声音说，浅浅，和姐姐�狼浮�男孩调皮的笑着，嘟囔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姐姐，对不起。然后带着小孩子的羞涩跑开，年轻的妈妈连连和我道歉，我说没事。
于小洛。
我抬头看到苏锦年，干干净净的苏锦年。苏锦年在我旁边的长椅上坐下来，小洛，你喜欢我对不对。我不说话，也不知道怎么说。苏锦年站起来四下张望，然后朝远处走去，回来的时候，他一手一杯果冰。
他说，小洛，不是你约我在这个地方么。
我愕然，我什么时候约过你。
身边的孩子的喧闹声一瞬间静止下来，整个世界就剩下苏锦年的声音，难道约我的人不是你。
我默然不语，对于这样温柔帅气的单眼皮男生，没有任何人能拒绝的。
冰点沙拉的凉气下，我没有理由去拒绝苏锦年的话。明明知道这是良良喜欢的人，但是我还是不由自主的去想，我没有办法去拒绝。
我们一起说学校的小事情，比如某某老师上课的时候给自己女朋友发信息，学校要新来一个实习的体育老师。谁和谁恋爱了。时间就这样在我们之间溜走了。
手中的冰点沙拉还剩下最后一点凉气的时候，苏锦年说，于小洛，你穿裙子的样子很漂亮。
甫时，我正穿连衣裙，白色的裙子上边满是盛开的野姜花。换衣服的时候，良良一直在旁边问，小洛，你看这条裙子如何。小洛，你觉得这样苏锦年会不会觉得我可爱。直到整个衣橱的裙子都被她换过。还是没有找到她中意的衣服。我安慰他，良良，没关系，你穿什么衣服都很好。
然后我起身出门，去那个我们最经常去的公园散心。
我不知道为什么良良没有来，唯一记得的是整个下午，苏锦年始终和我在一起。仿佛整个世界都是我们两个人的。
谁也不曾知道这个午后我有多么的快乐，就像小时候为了玩具小火车一样，拼命的努力，而忽然有一天自己拥有的时候却发觉无法快乐。苏锦年，看着我微笑，温暖的眼神，让人一下子沉溺在其中。
苏锦年说，他喜欢看电影，但是却只为了某个片段，比如他看《花样年华》，只为了看欢子和高举对话，你美吗。美啊，你寂寞吗，然后欢子看到海中游泳的高举。苏锦年说，他也很期待那种长大时青春的疼痛。
说这些话的时候，苏锦年的眼睛，从来没有离开过我，深褐色的眼睛里，像深秋的湖水，藏不住明媚的忧伤，又像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的越来越长。
回来的时候，我看到良良一个人穿着洁白的裙子，上边开满洁白的栀子花。良良说，小洛，你看这个裙子，明天约会的时候我去穿给苏锦年看。这个纯洁快乐的孩子，满心幻想着苏锦年。
苏锦年，想到这个穿着白衬衫，喜欢斜跨着阿迪达斯包的男孩，我心里就有一阵阵的痛。
良良似乎看出我的心思，小洛，等我追到苏锦年后，一定给你介绍个帅气的男生。
可是能有什么样的男生比过苏锦年呢。有谁能像他一样，干净而忧伤，喜欢那种青春成长的疼痛。
良良还是知道了，第二天她兴高采烈的穿着盛开白色桅子话的裙子去见苏锦年，回来的时候闷声不响的躺在床上。她说，小洛，你听说过蝴蝶飞不过沧海的传说吧。
我走过去想安慰她，良良做起来，附在我箭头，小洛，苏锦年说他有喜欢的人了，为什么那个人不是我。她附在我肩头低低的哭，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小兽。
我低低的问，他没有说那个人是谁么。没有。
那日之后，我明显的感觉出我们之间不再是以前那般亲密。良良会在每天的晚上开始写日记，白色的日记本，蓝色的水笔，一个字一个字的记着，我很想知道那里边是不是有关于我的。
我找到苏锦年，质问他为什么不去和良良约会。苏锦年惊诧的看着我，为什么要呢。他说，小洛，我喜欢你。
十七岁的时候，苏锦年站在楼道里告诉我，小洛，我喜欢你。
我转身就走，苏锦年剩下的话湮没在喧闹的人声中，只有那句小洛我喜欢你一直回响在耳边。
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苏锦年，只是偶尔会在手机里边收到他的信息，他说，小洛，在大学等我。良良和我的关系渐渐转好，良良抱着我，小洛，大学我们要在一起。
高考之后，我如愿的去了成都的学校，良良却被分到了苏州。临走那天，良良抱着我，小洛，我要把你一个人丢到成都了。我说不会啊，我们还是可以经常联系。
上了大学之后，良良每天都和我发信息，她说，小洛，如果你来，我们会一起到长满青苔的小巷里边徘徊。小洛，如果你来了，我会给你介绍好多帅哥，他们和苏锦年一样，有干净的眼神，和近似透明的白衬衣。
苏锦年，我已经近乎半年没有他的消息了。或者有人提起的时候，我会记得。
我捏着自己的贫乏的钱包，去发型屋做头发。给我剪发的是个很年轻的男孩子，他说，同学，你很合适这种头型。我抬头看着那个图片，长发在肩膀的地方开始变得卷曲，如波浪一样。我笑着点点头。我发信息给良良，说我要烫一个像波浪一样的头发。
我一边等待良良的信息，一边任理发师剪发，他的手凉凉的，偶尔会碰到我裸露的皮肤。我长长的头发在他柔软的手指间变成了弯曲的波浪。
走出理发店，微风吹起头发，波浪一样的从肩膀上荡开。
我终于再次遇到了苏锦年。
成都的秋天，满是雨水，空气都变成了潮湿的。学校的教学大楼上的常春藤叶子开始变黄，风一吹，纷纷扬扬的飞舞。很多孩子在楼下仰起脸，伸着双手触碰叶子。
小洛。苏锦年站在飞舞的黄叶中，白衬衣。黑裤子，斜斜的挎着阿迪达斯单肩包。他没有变，没有老去，没有颓唐，依旧是以前的样子，依旧是我初见时的模样。
成都的十月，火锅的香气飘满整个城市，天府广场的喷泉下，春熙路的长椅上，人民南路的街边，还有那块写着成都地铁就在这里的广告下，我们两个手拉手的走过。我波浪的长发在空气中飞舞，像湖水一样，风一吹，波澜阵阵。苏锦年说，小洛，在你眼睛里我看到秋天的湖水。
我说苏锦年，你还记得不记得，欢子和高举分开后最终还是会遇到。苏锦年说。我们也会。就像今天这样，我们手拉手去逛街。
良良发信息来，小洛，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去找一场爱情。
我不敢告诉她，我们曾经在一起说过的白马王子苏锦年，现在正拉着我的手走在成都的街道上。可是我心里却找不到当初时候的心情，不像高三时那样，那么喜欢。
我以为我是爱苏锦年的，可是我不是。
我一直都记得，那个公园的午后，苏锦年说过的东西，我都记得，苏锦年说的《那时花开》，于是我回去看了一边又一遍，只是为了苏锦年说的那段情节：高举问，你美吗，你寂寞吗。
我像一个倔强的孩子一样，固执的寻找任何一个关于苏锦年的东西。
良良不知道，他写给苏锦年的那些纸条，都偷偷的被我换成了我自己的。我们一起看《倚天屠龙记》，良良说我是小昭，可我不是，我一次又一次的骗了她。
来成都的时候，我唯一带的东西，就是良良送我的小箱子。里边满是良良写给苏锦年的纸条，从第一张到最后一张。那些我转交的都是我自己的。
那些白色的纸条安静的躺在我怀里的箱子里，风一吹，洁白的信纸和各自一样纷纷扬扬的飞舞。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对苏锦年的爱只不过是我对良良的嫉妒。
我依靠在栏杆上给苏锦年打电话，我说，苏锦年，我们分开吧。
苏锦年在电话那边显然很惊诧，小洛，为什么。
我把那些事情都一一告诉他，从良良的白马王子开始，所谓的那些纸条不过都是我自己骗人的把戏，从头到尾我都是一个坏姑娘。
只是当初我们年少，有些东西拼命的想得到，哪怕他不是自己的。
我说苏锦年，你去找良良吧，她才是真正爱你的人。
说完这些话，径自挂了电话。苏锦年一定会把我想象的那个恶毒，一如童话里的那个巫婆。
原本那些夏天爬满常春藤绿色的墙，上边只剩下灰褐色的墙皮，常春藤光秃秃的枝条在风中颤抖。
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也将要就此结束，苏锦年那个白衣黑酷的少年模样，在我生活中也会消失。我在他世界里也将会变成一个陌生人。
这些，现在已经是不重要了。
良良说，小洛，我们一起看《倚天屠龙记》的时候，我一直以为你是那么单纯，和小昭一样。我们曾一起手牵手的走过，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样抢走苏锦年的。
我说良良对不起，除了对不起，我再也想不出任何一句话。
至此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和彼此联系。
苏锦年也离开了成都，他去苏州的时候，我固执的去火车站送他，只为要亲口在他面前说对不起。
在成都站台上我看到了苏锦年，尽管已是深秋，他依旧是白衬衣黑裤子，浅黑色的阿迪达斯单肩包跨在肩上。他看到我，只是冷漠的点点头，没有任何话。
我们彻底已经成为一个陌生人，那种在路上遇到只会点头打招呼的人。有些事情是要付出代价的，就和《那时花开》一样，要付出青春成长的那种疼痛。
这个曾经被我们爱过的男子，一只手握着单程车票，用力朝满是人的车厢里挤去，他的背影变得很平凡，很快就淹没在满是人的车厢中。
良良，我能做的，只有让你们幸福。
苏锦年离开后，我变得无所事事，整天在学校里边晃来晃去，偶尔会出去上网。和宿舍里的姐妹唱歌。日子过的平凡又充实。
很偶然的时候我会想起苏锦年，那个干净的少年，是不是在苏州找到了良良。
冬天下雪了，成都的同学说，三年来成都终于下雪了。我们结伴去春熙路，去影院看元旦优惠的电影。《如果？爱》，黑暗的影院中，我看到那些恋人偷偷的亲吻，周迅躺在洁白的雪地上寂寞的唱：外面的世界好精彩，外面的世界好无奈。
很多人都曾追过我，他们无一例外的说，小洛，你很乖巧，乖巧的让人心疼。他们都没有人知道我曾经的事，于小洛不曾是一个乖孩子。
我给他们讲一个只是因为妒忌就抢走最好朋友喜欢的男孩的故事，他们说，这样的女生太恶毒了。然后我告诉他们，那个人，就是我。他们不说话，一个个的都先后离开。我不在意，他们不曾了解我。
直到有一天，一个男生听了我的故事说，小洛，那个时候我们都还年少，青春疼痛的故事是每个人都会有的。这个男生就是我现在的男友许洛阳。
等到良良原谅我的时候，冬天已经过去了。春天的树一颗颗的都开花了。
良良说，小洛，我们年少的时候，喜欢过的人都不会成为爱情，仅仅是一场成长的幻想。就和春天一样，开花的都不会是爱情。良良现在的男朋友，不再是年少他心中的那个白马王子苏锦年。良良给我看他的照片。那是一个平凡的人。理着小平头，带着黑色边框的眼睛。
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苏锦年的消息，有人说，他去了北京，像每一个北漂，在茫茫的城市中找自己的方向。也有人说他回了小城，开了一家小书店，过着平凡的生活。还有人说，他去了遥远的西部做了支教……
我只希望这个曾被我伤害过的男子，能找到属于他的女孩，在别的城市找到我曾少他的爱情。
良良曾问我，知不知道蝴蝶飞不过沧海的故事。现在我已经明白，蝴蝶不是飞不过沧海，而是沧海那边已经没有我们要等待的人。
在我所知道的话里，只有这句话最让我明白。
青春年少的时候，我们都爱过，爱的那么疼痛，那么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