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裙裾

那是在一次从武汉飞往北京的航班上，我领着我的教学团队，去北京参加一次构造地质与地球科学学术研讨会。与我同排坐的是一位年轻母亲，她看上去至多就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怀里抱着一个不到两岁的男孩。孩子很可爱，圆圆的脑袋，大大的眼睛，红红的小嘴巴咀嚼着一个橡皮奶嘴，让我禁不住转过头看他，向他微笑着扮鬼脸。

一开始，飞机刚起飞那会儿，孩子还算安宁，可没过多久，随着飞机加速上升，他很快不安起来。年轻的母亲不得不松开安全带，抱着孩子在走廊上来回转动。

飞机已升至万米高空，高空压力让人的耳膜有些受不了，我在想孩子稚嫩的耳膜所承受的压力与痛苦一定比成年人要大很多，边想边瞅着走廊上的那对母子。女子端庄优雅，棕褐色的卷发被她高高挽起，留给我印象深刻的是她那身浅蓝色的连衣裙以及露出裙外的两条宛如雕像般的小腿。

飞机达到了一定高度，机舱内旅客们似乎因困顿而慢慢安静了下来，空姐们推出餐饮车，准备为旅客发放饮料、小食品。他们娘俩该回到座位上来了吧。我的念头刚一产生，顿觉机体一阵剧烈抖动，飞机出现三次颠簸后开始猛烈下坠，坠落如此迅速，以至于几个没系好安全带的乘客被撞到了机舱顶，好在撞击力并不强，也没人受伤，然而，一个空姐失声的惊叫让整个机舱顷刻间乱了阵脚。飞机突然顿了一下，她手里的饮料、餐盒散落到地上。

飞机继续下坠。这一次，和机体一起坠落的是那个年轻母亲手里的孩子，孩子像一颗大冬瓜似的“咚”的一声从母亲手里滑落于地面。周围很多人的脸因惊恐而变得扭曲，眼睛里充斥着慌乱的神色。孩子的哭声在旅客们恐惧的表情下又增添了一片嘈杂。

飞机在飞行途中，危险性最大的是晴空颠簸，如果遭遇气流或者空中颠簸，正常情况下，乘客们都能得到官方的解释，广播里都会播出事故发生的原因并提醒乘客系好安全带的消息。可这次却没有，广播里任何声音都没发出。

飞机在激烈的下降后突然往上一拽，庞大的机体穿过厚重的云层被拉了回来，颠簸终于结束，空中惊魂徐徐落下帷幕，而孩子的哭声依然在机舱里回荡。

我虽然坐在她们母子身边，唯一为他们做的只是俯下了一次身子，帮孩子捡起了一个小玩具，其他皆无能为力，让我有些难为情。

客机终于抵达目的地。机身完全停稳后，旅客们从行李架中取出皮包和上衣等物件，有少数人却不愿意离开，他们嚷嚷着，要航空公司为他们索赔以弥补空中受惊所造成的精神损失。

我和我的队友们挤过喧闹的人群走下机舱。

机舱外，春风轻柔，天空蔚蓝，我们纷纷扬起脸，呼吸着首都上空的气息，感受着生存的美好，不料，又一次与那母子俩相遇。

她手里推着一个小童车，于人群中悠闲地推着孩子缓缓前行，蓝裙随着她瘦俏的身姿轻摇，如同舞动在天空下的云朵。清风吹拂，微微卷起她前额的秀发，而她露出短裙的左腿上，一道殷红的鲜血如同小蛇一般蜿蜒流下，流至脚后跟，进入她的脚心。

我急切地追上去，问：“你的腿流血了，你知道吗？”

她边走边答：“知道！”

我们又提醒她只要向航空公司索赔，她和孩子一准能获得一笔不菲的赔偿。她转过脑袋，说：“平安就好！”她推着童车走了几步，突然转给我一张楚楚可人的笑脸、欠身，向我道别：“祝福活着，再会！”那笑脸宛如电影的镜头，多年来，一直在我的脑际中反复推出。茫茫人海中，那件飘动的蓝裙子，独一无二。

今日恰逢“三八”节，我欲将故事倾诉出来，以示我对天下所有善良与温柔女性由衷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