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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丝缠绕

作者: 许冬林2018/01/26散文随笔

放养着一头的野发。

无收无管任它长,有三尺长了吧。每揽镜自顾,看着它垂下来,垂下来,垂垂下来,垂到肩,垂到腰,只觉得自己垂手无策。

好像来到一片未开发的非洲草原。草原辽阔啊,我只有一只小嘴的羊羔,从哪里吃起呢,这铺天盖地的绿!吃不完啊!

又想起光阴薄薄的少女时候。那时候,我也是长发,神采飞扬。同学小萍剪了短短的学生头,也许是班上的女同学只她一人是短发,太孤芳自赏了,于是小萍来劝我,拉我和她志同道合。

我当然不舍得我的头发,可又架不住人家劝,竟在一个中午随她去了理发店,喀嚓剪掉。

剪掉后回学校,继续上下午的课。一路上,小萍说笑,可我都应付不上来。我只想哭啊,哭我的长头发。傍晚放学,脑后轻得空落落,一个人孤单驮着一脖子的夕阳回家。是有意避开小萍,我恨她劝走了我的长发。半夜做梦,梦见头发依旧长在顶上,青葱茂盛。醒来一摸,啊,没有了……

发誓一辈子再也不剪发。长发到老,到下辈子。后来,果真就一直长发。看过往的每一张照片,都是青丝缠绕,像丛林里藤蔓植物幻化而成的小妖。

头发一直养,一直养,如何是好。慢慢对这一头青丝,就起了莫名的恨意。尤其是洗的时候,怎么这么长啊!乱纷纷。于是,亲自操刀,洗前恨恨剪一截。下次再洗,再剪。某日清闲,伸手将头发捋一把,呀,发梢这样秃而短!

后悔起来,觉得自己太歹毒了。从此柔情似水,善待这一头青丝。

小萍依旧是我的闺蜜,她的头发烫了大波浪,染成金黄的田野麦浪滚滚。我还是一头素素黑发,直而且长。她的大波浪拉直了,染成酒红,又削掉了,我还是一头青丝在微风里轻轻缠绕。她的头发长长了,又烫成了波涛汹涌的太平洋,我还是清汤挂面。

太爱了,以至不敢动它。不敢烫,不敢染,不敢剪,不敢跟风时尚。只好维持野生状态,只好放任它们朴素地自由生长,原生态地生长。

于是,去年长发,今年长发,明年还长发。青丝缠绕,一年又一年,人都给头发缠进去了,不能自作主张。脑子都长进了头发纤维里,听头发的号令。

潮涨潮退,诱惑一波一波打来,不知道还能忠心捍发有多久。看赵薇在微博里晒照片,卷发,大眼,瓜子脸,美得简直像卡通片里的美人。心痒痒了。心痒难忍。到发廊里去,要烫一回,不烫不甘心。烈火烹油地烫一回。

发廊里,持刀的美发先生一把握住我的野发,提提,说:不剪,烫不出来效果的,要这样剪这样剪……他一边说着,一边指点江山,指着我这片不曾被开发的非洲草原。

我怎么舍得呢!

那你看看她吧!她也是长发,来了三趟了,今天决定剪掉来烫。持刀先生说。

我侧脸看去,一个皮肤白静得有些文弱的女子,刚洗了头,坐在椅子上,美发师提电吹风在吹。吹干了,梳平了,我看过去,果然是一马平川的一头乌黑好发。美发师手中的家伙已经换了,他抄着一把亮的剪刀,站在那女子身后,望着镜子里的女子,准备动手。

等一下!等我把脸捂起来,你剪!那女子说。

美发师露出刽子手式的不易察觉的微笑,剪刀停在半空,等了一下。

我看见那女子对着镜子捂起自己双眼,不看。喀嚓,喀嚓,喀嚓。长了那么多年,剪起来,这样快!黑发如云,云朵飘落,缤纷在地。

那女子松开手,睁大双眼,看着镜中自己,看着地上的一缕缕头发,哗啦——泪水下来。

美发师始料不及。不知道何去何从。

女子一脸的泪,说:继续吧!

目睹此情此景,我猛然醒悟,拾起包仓皇逃离发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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