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是秋天最美的花朵

厌倦了两点一线的小城生活模式，突然想去看金色稻田。

放学立即骑了摩托直奔那个叫沙波登的河谷，可迎接我的却是一个个默默伫立的草垛。落寞中继续前行，一片雪白的蒹葭意外闯入视野，原来，已是蒹葭苍苍的时节。怎能辜负这深秋的饕餮盛宴，我立即穿越田畴直抵江边。抵达，对着夕阳下摇曳的洁白我拍了又拍，再沿着江边的小路逆流而上。小路右侧是雪白摇曳的蒹葭，左侧是浓绿依旧的芭蕉林，置身于两种生命的分界线上，那些年的蒹葭缓缓浮上心来……

年轻时，蒹葭是青葱岁月中飘逸的梦想。第一次遇见蒹葭，是读中专学《诗经·蒹葭》的“蒹葭苍苍在，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时，文学老师摇头晃脑的深情朗诵虽然近在眼前，可我们的心早已飞离课堂。那时年少轻狂，蒹葭长什么样我们并不关注，渺想中更多的是属于爱情的妙曼憧憬：将来某一天，在水边牵一身洁白婚纱的伊人，生发一场浪漫的爱情故事……

中年时，蒹葭是生活围城里无法抵达的彼岸。光阴流转，年轻时的蒹葭梦很快淡出了我们的世界，当它再次闯入已是人到中年。那时，我在小城安居乐业，某种躁动不安在不经意间闯入生活，波澜不惊的表象之下，某种暗流一直在汹涌澎湃，一颗不安分的心左冲右突后陷入无穷的困顿之中。于是，我一次次独自到江边徘徊。那年深秋，我第一次发现江西岸竟然有大片的蒹葭。那洁白的花开，那盛放的态势，正是年轻时梦想过的场景。于是，我骑上摩托，一次次到江流的东侧观望，到西岸的断崖上查探，可始终寻觅不到一条抵达那片蒹葭林的路。站在生活的此岸遥望，那些物事特别诱人，可很多彼岸注定无法抵达。挣扎很久之后才明白，有一种抵达叫放下，不得不与生活和解，“不及樵童乐，蒹葭一笛风”，生活，慢慢重归平静。

今天与蒹葭的遇见，却是不一样的遇见。

走入蒹葭林时，遇到一个老年妇女正挥镰割蒹葭，一束束蒹葭在锋利的刃口之下纷纷倒地，江流无声，大地沉默，全世界只剩下刃口与蒹葭碰撞声。忍不住打断这狂暴的入侵，我问她：大妈，你割来做什么？镰刀终于停下，直起腰的她一脸不屑反问我：“你拍拍拍，拍来搞什么？”这样的回应太意外，我本能地脱口而出：好看嘛，我喜欢这个！说完我继续追问：你究竟割来搞么？——这是江边，若耕种，夏水一来就淹没，远离稼穑的我实在想不出答案。可她不再理我，见我拿着相机一直拍干脆起身离开了。一河蒹葭，两种命运，感慨万千的我转身沿江边小路漫步。当爱上一枝熟透的蒹葭，拍摄时却发现一段白色塑料袋缠绕。

很多物事，远看很美近看却不尽然，那些年未曾抵达的落寞，此刻终于释怀。

春抽芽，夏疯长，秋花开时一地殇，眼前的蒹葭早已不是蒹葭，而是饱经沧桑的禅意蒹葭：没有哪一种成熟可以一帆风顺！

想起放学前我给学生上课，讲到论语中的“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时，我对学生说：你们的未来有无数种可能，而我的未来毫无悬念一眼见底，已经到知天命的时候。其实，这样说的时候，我正经历闹心事。教书的我按政策不支教不能晋升职称，我不仅想晋升，还想换一种方式生活，去年极力争取支教却未能如愿，以后争取还是放弃？一切，终究有所不甘。这样想的时候，我正对着一束蒹葭拍摄特写镜头。逆光微距之下，蒹葭竟然呈现出一种晶莹剔透之美，那些洁白之中，似乎还有一粒粒钻石在闪亮——原来那盛大的洁白之下，一粒粒微小的种子正闪光！

蒹葭也有种子！身披飞絮，秋风的翅膀带种子飞；长在江边，远去的流水带种子飞。走过千山万水，历经沧海之后我才发现——

种子才是秋天最美的花朵！

烦恼终于全部放下。年近五十的我，正是一颗秋天的种子。再渺小的种子都饱含梦想，再懒散的学生都渴望成才，我的天命，该是在孩子的心田种下学习的种子，助他们开出更绚烂的青春之花。

走吧，暮色四合，曲终人不散，蒹葭又苍苍，来年，蒹葭更苍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