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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水磨

作者: 李文邦2017/10/26抒情散文

“清水的河儿里稠水绕,浪花儿跳跃,左转的尕磨,白的细面哈磨了。我的亲亲儿的哥哥,我把你牵连么忘掉?”这首青海花儿,运用了比兴手法,以景起兴诉说青年男女之间的情感。歌词里的景——“尕磨”,是过去乡下人磨面的水磨。我老家两旗村的水磨在我出生时就有,至今已有半个多世纪的历史了。

水磨坐落在小村通往县城公路与奔康桥交汇处的河道上。在公路与奔康桥构建的坐标系上,正好处于西南四十五度的位置。顺公路向西拐过了奔康桥,再从水磨身边走过,就进了村子。水磨是两旗村的标志性建筑,挨着了水磨,就挨着了村子;远离了水磨,就远离了村子。

两旗村的水磨,与许多海东农村的水磨一样,都是跨河道而建。水磨建设时,先选一处约十米长、落差大的河道,截断水流,上游整平垫高,下游做成凹陷,截成垂直的切面,人工拉大上下落差。第二步,用厚木板制成与这段河道同等长短、上宽下窄的流水槽,宽的一头搭在切面的上头,窄的一头作为出水口搭在下游,称为“磨槽”,上游的一头高、下游的一头低,让磨槽成为直角三角形的“弦”,把上游切口顶端与下游出水口之间连成斜坡。第三步,以磨槽出水口为中心,在河两岸用石块切筑地基,架起横梁,竖起立柱,形成磨坊的主体架构。为减轻自身重量,减轻对河岸的压力,也便于长期蹲踞在河道上防潮,磨坊的地板、墙体和屋顶,都用木材制作。

水磨的核心机制建构,在于以磨槽出水口为基点,离河床约两尺,垂直悬起一根原木中轴。中轴挨着磨槽出水口的一头垂直装上水轮,称之为“磨轮”。再将中轴从磨坊底部留出的圆孔中穿出,在另一头垂直装上石制的“磨扇”。这一片磨扇较薄,称为“下扇儿”,另有一扇较厚的“上扇儿”水平压在下扇上。上扇儿上凿出一个孔,作为输送磨物的通道(一应小麦、青稞、豌豆之类需要磨成面粉的农作物,统称为“磨物”),一座水磨就建好了。

这时候从上游通了水,水流在磨槽里顺势向下倾泻,越到磨槽的出水口,水道越窄,水流就越急。这股子水流激射到磨轮的辐条上,转化成机械动能,带动磨轮转动,磨轮把动能传递给中轴,中轴就连带着磨扇转动。技艺高超的石匠在上下扇儿合体的扇面上,凿出许多条从扇心向扇缘辐射的阳纹。磨扇转动时磨物被这些纹路搓成细面,顺纹路从扇缘的缝隙“淌出来”。磨槽的出水口,还设置了一块拦板,不磨面的时候从磨坊里操纵拦板,阻断水流对磨轮的冲击,就停止了磨扇的转动,让水磨处在休息状态。

我的祖先们极富智慧,把小小的一股水流,转换成了生产生活工具。水磨把农作物磨成细白的面粉,要经过一个较长的过程和许多工序。首先,两轮磨扇要把原形态的磨物搓成颗粒,然后调整上下扇儿之间的缝隙使之更加紧密,把头次的颗粒再输送进去,将甩出来的更细些的颗粒用“箩儿”筛一遍,隔出麸皮,然后再入磨、再筛,再入磨、再筛。箩儿筛面也有一个多次反复的过程,要在磨坊里用两根细长的木棒搭起一尺高的架子,箩儿在架子上靠人力来回拉动,筛出面粉。箩儿的筛目有粗细之分,筛出的面粉依次称为头面、二面。直到筛目最细的箩儿过完了最后一遍,才成为雪白的细面。箩儿在架子的筛杆上来回拉动,发出“嗒嘎、嗒嘎”的声音,老人们称这种声音为“啖头儿”。河湟谷地一带戏谑一个人话多了为“啖头儿长”,也隐含着水磨磨面的过程长。

每年秋收打碾后,粮食分到了家家户户,便是水磨磨面一户连着一户接踵排队的时候,直到春节前才告一段落。轮到哪一家磨面,家里只留下老人和婴孩,其他人均赶着马车、载着磨物向水磨前进。前一家的面粉才装进口袋,后一家的磨物已倒进了上扇儿的入口。接下来,爷爷搭着磨物,父亲沿着磨扇儿周边扫着面粉,奶奶母亲筛箩儿发出“啖头儿”声。扫面的扫帚用牛尾巴做成,村里人称它为“毛骨嘟”,那个年代里,家家户户都有它。六百斤小麦从拉出家门,磨出四百斤面粉,到拉回来倒入面柜里,连天连夜地得花三天时间,水磨磨面的效率极低。若是哪家人轮到三九寒天,磨轮与磨槽上结冰了,还要砸冰,维持磨轮转动,才能磨出面来。

那时候我和妹妹弟弟年幼,磨面的时节家里大人们走光了,我们几个常常吃不上热饭,三个小孩挤在一个炕上睡觉还心惊胆战地有点害怕。一些自家劳动力不够的,就主动作为,帮别家磨面,待轮到自家磨面时便央求别家的劳力帮忙,称之为“辫工”,这是农村里常有的事。

那个年代半夜三更走路的人多,有赶着马车的,有两只脚“拉缸趟”的。不管是两旗村里的住户,还是顺路走向远方的脚夫行人,但凡路过了水磨,看到磨坊里透出的灯光,听到磨坊里传出的人声和磨轮里水花激溅的水声,就知道这里也有人忙碌着,顿时会增添几分安全和温暖。孩子们常常在天黑后跑到邻村去看电影,散场后眼前漆黑一片。脚底下摸索着路,眼里头盼望着水磨窗口透出的灯光,扑踏扑踏地走进了村里。水磨像是一所驿站,容纳着许许多多人的进出来往,心里头揣着两旗村大人小孩的故事。

八月十五后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寒冷,磨回来的面蒸成了雪白的馒头,刚出笼时烫烫地攥在手里,就着炒洋芋、炒酸菜。虽然没有肉,但也吃得腮帮子见汗,觉得日子这样过就满足了。那时就明白一个道理:一个人的幸福生活,就像这水磨磨面一样得不停地转,得不停地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

1983年,两旗村包产到户,乡亲们还是水磨磨面。后来有了“钢磨”,磨面的效率大大提高。从水磨磨面进化到现代化的机器磨面,再到现在,日子一年年变好,面粉也从水磨磨出的头面、二面催生出了现在的丁香粉、甘青粉,还有饺子粉、牛肉拉面粉等等用途、类别之分。但机器磨出的面粉保持不了水磨面的原生态,也磨不出那个年代的简约和满足。

今年“五一”期间回家,我专门去看了看两旗村的水磨,磨坊门上吊着一把生锈的锁子。锁链和锁扣是村里汪铁匠二十年前在炭火上手工锻成的。现在,水磨成了村里的文化遗产,被确定为县级古文物保护单位。

水磨留给我的不仅仅是几个白面馒头,不仅仅是夏日里“马莲草编帽儿、贴着磨槽打转儿”的欢愉,不仅仅是陌生人进村时的向导路标。水磨伴着我的童年,伴着我的少年,伴着我的青年,伴着我在故乡与工作地之间八百公里来来回回的漂泊岁月,一直到我退休,是我人生路上怎么也割舍不下的故乡情结。就如那首花儿歌词“我的亲亲儿的哥哥,我把你牵连么忘掉。”

我的两旗村,还有我的水磨,我把你牵连么忘掉?我哭,你在我的泪水里;我唱,你在我的歌声里;我醉,你在我的酒杯里;我的头一放上枕头,你就在我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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