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必读社 > 散文精选 > 散文随笔 > 正文

新酒初熟

作者: 任崇喜2016/05/31散文随笔

这个冬天,还没有来。

在北方的冬日,没有那些轻盈活泼的“入侵者”来,连日子也觉得乏味起来。多了喧嚣,少了纯静;多了枯燥,少了韵味。何况,还有让人生厌的雾霾,常给整座城市带来朦朦胧胧的感觉。在烟雾的笼罩之下,一切都变得很模糊,何谈湿(诗)意?

于是,便时常想起大雪纷飞的日子,银装素裹,一片妖娆。这般向晚的时分,想起雪,就会很自然地想起白居易的那首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那诗里,有盛唐的闲适。

年幼时,读这首诗,常常会想,什么是绿蚁新醅酒呢?酒里有绿色的蚂蚁吗?后来才知道,绿蚁是酒面上浮起的绿色泡沫,醅是未经过滤的酒。绿酒,红炉,本是寻常之物,但在大雪欲降的严冬之夜,却给人以温暖和慰藉。

这首诗,虽短短二十字,但无论是谁接到这样一封邀请信,都会忍不住即刻前往的。不消举杯,就会醉倒在晶莹和醇香里。能来喝一杯更好,如果不能来,也就权当问候吧。这首诗,常常让我想起魏晋时代的帖。帖,多是亲朋间互相问候的短信,诸如天气如何、身体好坏之类,回信的人自然回答“快雪时晴”或者“鸭头丸故不佳”等。只言片语,没有俗套,没有章法,有的是关爱和气度。

偏居一隅的茅舍内,新酿成的酒晶莹清澈,炉光火红,空气中散发出阵阵酒香。会面后,即使不饮,也会感到一种醉意的。酒不醉人人自醉。不是大醉,是微醺,醉意初起。

花看半开,酒饮微醺。微醺之时,有一分怡然自得在,才能眼中见山是山、见水是水。无须酒逢知己千杯少,不是“醉眼看花花也醉”。此时的白居易和刘十九,自然不会“宦途自此心长别,世事从今口不开”了。

这样的状态是自由的、散淡的,也是自我的。陆游也曾经体验过。要不,陆游怎会这样吟咏:“侯印何由得酒泉?小槽新熟亦欣然。放翁达处过彭泽,客自在傍吾自眠。”随心所欲,不拘礼,活的是大自在。

为何要饮新酒呢?新酒好喝吗?想起一句——新酒初熟。

熟,如形容庄稼一般,这样形容酒恰当吗?当然恰当。南宋抗金名臣李纲就特别喜欢描写新酒初熟的情景。他的《江城子》就详细记述了做酒过程。全词如下:老饕嗜酒若鸱夷。拣珠玑。自蒸炊。篘尽云腴,浮蚁在瑶卮。有客相过同一醉,无客至,独中之。麹生风味有谁知。豁心脾。展愁眉。玉颊红潮,还似少年时。醉倒不知天地大,浑忘却,是和非。”他在另一首《望江南》也说:“新酒熟,云液满香篘。溜溜清声归小瓮,温温玉色照瓷瓯。饮兴浩难收。嘉客至,一酌散千忧。顾我老方齐物论,与君同作醉乡游。万事总休休。”

“万事总休休”。他明明是喝酒,却牢骚满腹。这与他一生命运多蹇有关。正如文天祥在《忠定公赞》中所说:“其道则隆,其运则剥。噫,胡出处之不常,为苍天频卜。”他“念白衣、金殿除恩;归黄阁,未成图报”,“欲调鼎为霖,登坛作将,燕然即须平扫。拥精兵十万,横行沙漠,奉迎天表”,只落得满怀遗憾、一腔悲愤。

就这一点而言,他不如白居易。白居易一生不顺,但他“面上灭除忧喜色,胸中消尽是非心”,找到了一种闲适。因为这种闲适,嵩阳处士刘十九才有福分受邀。或许,那个大雪纷飞之夜,他们会一醉方休的。

酒熟,多在秋冬日。到冬天酿米酒,不知道洛阳城有没有这样的习俗。罗隐的酒熟在金风送爽时:“九华巉崒荫柴扉,长忆前时此息机。黄菊倚风村酒熟,绿蒲低雨钓鱼归。干戈已是三年别,尘土那堪万事违。回首佳期恨多少,夜阑霜露又沾衣。”白居易有《冬初酒熟二首》。其一为:“霜繁脆庭柳,风利剪池荷。月色晓弥苦,鸟声寒更多。秋怀久寥落,冬计又如何?一瓮新醅酒,萍浮春水波。”其二为:“酒熟无客来,因成独酌谣。人间老黄绮,地上散松乔。忽忽醒还醉,悠悠暮复朝。残年多少在,尽付此中销。”

想来,“酒熟无客来”也是挺寂寞的。在酒熟时,白居易不但想到过刘十九,还忆到过皇甫十:“新酒此时熟,故人何日来?自从金谷别,不见玉山颓。疏索柳花碗,寂寥荷叶杯。今冬问毡帐,雪里为谁开?”

新酒,也未必都是绿蚁新醅酒。陆游在《新酿熟小酌索笑亭》里说:“新酒黄如脱壳鹅,小园持盏暂婆娑。文章不进技止此,仕宦忘归人谓何。宿业簿书昏病眼,梦游烟雨湿渔蓑。醉中笑向儿童说,白发今年添几多?”他返老还童的雅致,并不只在朦胧的醉眼里。

古人雅致,今人大概无法比。王子猷雪夜泛舟访友,乘兴而行,兴尽而返,有些许豪气。“人鸟声俱绝”的湖中,船中炉火正沸,外面雪漫湖面,能见到同道中人,即拉来同饮,自是一种椤“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是不言而喻的。“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遗世独立,只是高人的雅兴和做派。

现代人终日喧闹、匆忙,心里企盼着归隐的生活,退隐闲居做野老,放弃“三十功名尘与土”的挣扎,享受着云与月的闲适安然。可是,茂竹,修林,明月,清茗,闲棋,曲水流觞……能换来内心的安宁吗?有几人如司空图《二十四诗品》里“素处以默,妙机其微。饮之太和,独鹤与飞”般冲淡,有几人“如逢花开,如瞻岁新”、“幽人空山,过雨采苹”般自然?

须知,坐禅澄心,有自己的宁静,才会有清幽空灵的天地。不然,即便能如王维弟兄“居常疏食,不茹荤血,晚年长斋,不衣文彩”一样又如何?

“穷居而野处,升高而望远,坐茂以终日,濯清泉以自洁”的悠闲,至少在我等闲人眼中,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静土遥远,灵魂沧桑,何时才能安然抵达?也不只是一代人的诘问。

还是说初熟的新酒吧,清冽如绿蚁也好,浑浊如脱壳鹅也罢,友情在,真情在,一切都退居次席。

更多散文随笔

猜你喜欢

更多散文随笔

文学百科

文学百科大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