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可做
牵牛花还在开。牵牛花还在开，我就感到无事可做。我不可能像牵牛花那样，简简单单就打开了自己，虽然像个喇叭似的花管很长，但还是一眼能够看到底。人怎么会让人一眼看到底呢？起码我不能。人都在向往着单纯，困惑着复杂。但人都是在希望别人单纯，别人不复杂，至于自己，那就是另当别论了。我不也在感慨这个世界太复杂了吗。但我在感慨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也复杂着。所以我感慨和质疑这个世界时一点都不犹豫。牵牛花像是没有这些想法，没有这些想法，它就简简单单打开了自己。它们单纯的近乎忘我。早晨的阳光里，它们在风中微微摆晃，满意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我有点羡慕这一片野地里的牵牛花，但我永远不会成为其中的一朵。哪怕是做梦，我也不愿意自己成为这样一种微小的事物。也许，在我的内心里，那些崇高或者伟大的东西要比微小的事物在灵魂里作祟多。我的灵魂是不宁的，也是不洁的。这一点我不用在黑夜就知道那里有多么黑暗混乱。
我不说出来没人知道这些。虽然我身边那么多眼睛在鼓励着我大胆说出来。
我知道这些眼睛里除去有猎奇的光芒之外，还有陷阱。其实很多时候，我也是这众多中的一员，伸着能够到达一公里之外的耳朵，揣着比黑暗河谷还深的用心。人在等着人说出自己的秘密，然后公开这种秘密的无聊和滑稽。然后一阵哈哈，笑谈吗，也就如此。
牵牛花简单到傻，也不至于像人这样。
人错就错在太精明。
但我还是不喜欢牵牛花——不是不喜欢牵牛花，而是不喜欢像牵牛花这样微小的事物。虽然它们是美的。虽然我一直在内心中秘密赞许着一种蓝色牵牛花。我认为它带有爱情的神秘色彩。它在早晨不止一次打动我的心。那种带有颤抖感觉的微动，像某种轻碰后的微晃。我似乎还有过一些浅薄的陶醉。在一片红色的、紫色的、粉色的、白色的牵牛花海中，只有蓝色牵牛花像一段如水流动的乐曲，它带着轻动心魂的节奏经过了我站在窗�爸跬囊桓鲇忠桓鲈绯俊Ｄ鞘蔽宜坪跸牍⑿∈挛锼哂械墓饷⒁沧阋哉樟聊谛摹�
但只是想过。瞬间停留一般地想过。我从来不拒绝让一些微小的事物在想象中如此美好。
但我还是要回到现实世界中来。这时的我，就变脸了。
我也不避讳这种丑陋。人灵魂中本有这样一片污浊之地。让它晒晒也好。我甚至想，有些时候那里的阴暗肮脏并不比爬满驱虫的粪坑好多少。谁又知道人内心里有多少这样隐蔽的地方。
九点多的时候，蓝色牵牛花最早表现出了它的疲惫。它开始慢慢收卷花容。它要睡了。爱过的事物容易疲惫。白色的、红色的、紫色的、粉色的牵牛花也陆陆续续在打理自己的倦容。它们都要睡了。十点钟，阳光明亮的时候，它们都睡着了。它们睡得很深，蜷缩起身子，埋在一蓬蓬葱郁的拉拉藤秧的阴影里。
我仔细看过，蓝色牵牛花睡着之后，白色花管顶端慢慢卷紧的花瓣骨肉，是玫瑰红色的。
牵牛花都睡去之后，我仍然感到无事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