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燕叔叔

老家有个叔叔，我爸的堂弟，从小我们叫他太燕儿叔叔。太燕叔叔的母亲有精神毛病，印象里她常年躺在大北屋里那个木板床上，吃喝拉撒都是家里人照料，冬天在床边点一个煤球炉子给她取暖。太燕叔叔有个姐姐，是我小时候的女神，说话敞亮，穿着鲜艳，烫着头发，又时髦又潇洒。姑姑十几岁就出门进城打工，太燕叔叔那时也才读初中。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二爷爷那些年参与经营一个木料场子，买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怎么着也比死磕那几亩地要来钱快，但这个二爷爷最大的毛病就是好赌。几个同好凑到一起就玩儿大的，没钱了就先记账，一来二去欠了一屁股债，总想着运气来了点儿顺了就能捞回来，但赌博这东西就是拽着人往下沉的，买卖里赚得钱被他慢慢儿地赔了进去。因为这个爱好二爷爷也不大照顾家里，操持日常生活的事儿就都落在了太燕叔叔身上，一个念初中的孩子白天去念书，回家还得做饭，给家里人洗衣服，打扫院子，照料瘫在床上的母亲。街坊亲戚都念叨，这孩子这么懂事儿，个头又高，小脸又白净，长大了得娶个多好的媳妇儿。

不知道在哪个时刻，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太燕儿叔叔突然就变成“疯子”了，在大路上目中无人地走来走去，嘴里嘟嘟囔囔，不时还裂开嘴笑笑。他“疯”了以后去过两次北京，都是自己搭火车去的，怎么上得火车也没人知道。有一次北京郊区一个渔场的人给二爷爷打电话，说是太燕叔叔报出来的号码，二爷爷听了奔到北京给领了回来。回来之后接着放任他继续每天在大路上走来走去，身上的衣服也越来越破烂，脸上越来越脏。

我家有一阵儿住在我妈上班的学校，离太燕儿叔叔家有十几里路，他不定哪天就跑来了，也知道这里住着的人他认识，可以要东西，给吃的他不要，最想要的是几块钱，他可以拿着去买烟抽，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有烟吗”，再就是“小婷婷呢？”

这些年下来，他原来眉清目秀的面容已经模糊在傻乎乎的痴笑后面，也不要烟了，也不会说话了。今年初一见到他，奶奶给他抓了一把花生，我在院子里看着他，他咧嘴一笑，也没叫出来“小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