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鳖一家

我现在要说的老鳖不是甲鱼，是鲁湾村的一个名人。据说六十多年前老鳖刚刚出生，他的母亲抱着襁褓中的他在大路上拦截陌生人给他起名字。那时候鲁湾盛行一种奇特的风俗，是让陌生的路人给刚刚出生的婴儿起名字。据说陌生的路人可以带走婴儿一生的灾祸邪祟，这样孩子的一生会吉祥平安。老鳖的母亲等了很久拦截到一个马夫。马夫随口说：“这个孩子就叫老鳖吧。”然后急急火火地驱车走了。“老鳖”便成了孩子一生的代号。

老鳖的父亲是个地主，他的童年过得优裕舒服。土地改革的时候他的父亲被定性为土豪劣绅，游街示众之后在打谷场上被枪毙了。从此老鳖的生活艰难起来。他好吃懒做，又不事稼穑，渐渐沦落成混子。到他四十多岁的时候娶了桃花。桃花是个瞎子，又丑又瘦。他们结婚后，共生了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

老鳖家分有几亩薄田，总是收成不好，往往青黄不接。一大家子需要口粮，老鳖带着一家人坐在村长家的大门口哭穷哭饿。村长只好带着他在鲁湾挨家挨户讨要粮食。张家一簸箕，李家一笸箩，凑足口粮。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老鳖是个活跃的人物，村里谁家的红白喜事上都能看到他的身影。村里的死者都是在下午出殡，最前方是唢呐队，紧接着是拿着五颜六色纸活的人，然后是拖拉机拉着棺材，后面跟着一群穿着白色丧服的孝子贤孙，而最后肩扛扁担担着死者衣物的是老鳖。到了通向坟地的十字路口，老鳖将死者的衣物烧掉。丧礼完毕后，老鳖会用扁担担走两桶剩饭残羹，让家里人吃。

老鳖的大儿子叫大生，身材高大，却轻度弱智。他经常赤身裸体在村巷里行走，和村里的小孩子夺饼干吃，还用石子砸破人家的门窗玻璃。老鳖怕大生在村里惹是生非，丢人现眼，就用绳索将他绑在院子里的树上。桃花坐在旁边守着他。

老鳖的二儿子立夏总是穿着他哥哥大生的旧衣服，看上去既宽大又褴褛。他头发蓬乱，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女同学说他身上有虱子，她们总是躲着她。但是我们男生喜欢和他玩耍，因为他会爬到大杨树上掏鸟蛋，会凫水捉鱼，会做木陀螺……童年时光在玩耍中流逝，后来立夏在镇上读中学喜欢上同班的一名女生，竟然大着胆子给那女生写了封情书。那个女生将情书上交给了她的父亲，她的父亲便气势汹汹地去找老鳖。老鳖知道后骂立夏不争气，抄起木棍揍他，将他的屁股打得红肿。从此立夏辍学了，据说他到了城里，在施工工地搬砖提泥，干些苦力活。他吃苦耐劳，将挣来的钱补贴家用。工地的包工头觉得他是个有踏实能干的青年，由于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便将立夏招为上门女婿。

老鳖的大女儿名叫红梅，到二十八岁的时候经村里人撮合和邻村的一个老光棍结婚了，谁知道才出嫁三天她跑回娘家，抱着母亲桃花大哭。原来那个老光棍每天折磨她，还把她的双手和两腿绑起来**她。老鳖听后大怒，拿起斧头找那个老光棍算账，但是老光棍早溜走了。他挥舞起斧头把老光棍家的家具、门窗、铁锅全砍了，村里人也不敢上前劝阻。他还扬言要把女儿养成老闺女，不允许女儿再嫁人。

老鳖的小女儿红霞出落得很俊俏。村里人都说她像仙女，投胎投错了人家。她很爱美，喜欢鲜艳的衣服，喜欢雪花膏与洗发水，可是贫穷的家境难以满足她的奢想。当她十五岁的时候她在镇上的裁缝店做学徒，后来到省城的一家服装厂工作。她怕朋友们知道她寒碜的家境，竟然和家庭断绝了一切联系。桃花天天坐在院子里呜呜哭着想女儿，听到脚步声就以为小女儿回来了。

那年冬天老鳖病重，没有挨到春节便去世了。葬礼很简单，也很冷清。没有唢呐队，没有纸活。红霞也没有回来参加他的葬礼。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已经渐渐忘记了老鳖，在这个世界上他似乎从没有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