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人

生活中，有的人离得很近，可我与他却整天一声不发；有的人离得遥远，却叫人日夜牵挂。

忽然收到一封手写的信，那淡淡的，带着凹凸沟痕的信笺上渗散着墨迹，笔道 轻重不同，透露出深浅不一的心事。信，一下子拉近了我和朋友的距离。虽只是薄薄的一张纸，但有细密的质地，仿佛与那几千里以外的他之间，搭了一条一步可迈的渠。沿着那动荡的波纹，我探入了一个人的内心，它可触、可察、可藏，可以从纹理中窥视它来自何处。无疑，那感觉，绝非对着屏幕敲打的几行字句所能替代。

见字如面，如雁带去思念，即便不如想像中的完美，在尺素之间，曾经无处安放的怀想确有了一片栖身之地。读信，迢迢相隔的山水慢慢在身后退去，一程又一程；信中的你我，恍若被岁月定格了容颜，近了又近。

韩少功在《马桥词典》里说，在马桥那个地方，“他”和“渠”是近义词，只是一个在远处，一个是眼前人。想想现代人的交流，哪一个不是匆匆而来，擦肩而过。那些夹杂在闹市里看似闲雅幽静的茶庄和咖啡屋，更像一座不能与喧嚣隔绝的驿站，只给各自路过的你我一个心灵的停靠。

多年以后回到马桥的作家，听着满耳的“渠”字，又见到了一个个面容熟悉或陌生的“渠”们，心里肯定平静不了。之前没有见到作为“渠”的盐早，辗转之后终于相见，却是半个钟头难熬的叙旧，所有的话都在盐早身上的草腥味里隐没……那一刻，我犹如看到一颗在时光的“渠”里沤烂的樱桃，没有令人垂涎的姿色，也尽失了鲜美的口感。

盐早出门了，眼角里突然闪耀出一滴泪。“我知道这颗泪珠只属于远方。远方的人，被时间与空间相隔，常常在记忆的滤洗下变得亲切、动人、美丽，成为我们梦魂牵绕的五彩幻影。一旦他们逼近，一旦他们成为眼前的‘渠’，情况就很不一样了。”我能理解这一种感觉，远方的游子近乡情怯，那是他们曾经盼望的归程，却渐渐被完全不同的经历，完全不同的兴趣和话语，密不透风坚不可破地层层包藏，化成为一种暗淡而乏味的陌生，与他们的记忆绝缘。

现在，我所依赖的网络里，也有许多远方的人。他们以形形色色的头像悬在QQ上、微信里，或明或暗，时亮时灭。我们的一生可能永远只是彼此的“他”，各自忙活，过着毫不关己的生活；却也有可能在偶尔的一天，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相逢，成为对方眼前一个亲切的“渠”。“我想找到的是他，但只能找到渠。我不能逃离渠，又没有办法忘记他。”我记住了马桥这个地方，并且也懂得了，有些人既然属于远方，就让他在远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