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

雨，是傍晚时分降临的，轻手轻脚的，没有丝毫拿捏、做作的样子。唐诗里一个“潜”字，是绝妙精准又传神入微的描绘。而我判断落雨的因由，是从聆听屋檐下的滴漏开始的，一声接一声的雨水，由小到大，由轻到重，由慢到快，“滴答”“滴答”地鸣响，均匀稳实地敲着。转瞬之间，一道无边无垠的水帘，就把天地连在一起，仿佛将人带入一场不绝于耳的绝响，任由这场喜雨的抚慰袭扰。

我欣喜雨出其不意地潜入，就毫不犹豫一头扎进苍茫的暮色。风，是春天的信使，先遣而来，衣襟被掀着，头发倒吹着，有雨亲切的沐浴润湿，散而不乱一丝一分。风和雨是一对孪生的姊妹，挽着手，连着心。自然，这场雨是风送来的，像唐诗里写的，一直陪伴着，山一程，岭一道，梁一架，村一庄。斜斜的雨线，用一种绵绵的暴力，轻轻松松地占据了四周的所有空间，街巷、树林、沟畔、河池、村舍都被浓浓地围在雨的怀里。风的味道，微凉，温馨，与雨温情脉脉的心性，不谋而合，像松软的绒絮，刷过脸颊，有天使亲吻的惬意舒畅，和醍醐灌顶的明白释然。雨，是春风捎给人间的第一件礼物，雨的味道，清新、亮透，像阳光挥洒的温润博爱，脚下的泥土以无比宽阔的胸怀，接纳了她的馈赠。借着路灯模糊的细光，雨线如织，密密繁繁，如一组组跳跃不止的琴弦，也像天女信手抛下的无数条丝线，挤不透，拨不散。遥远的前路里，雨织的幕布，一直执拗地绵延伸展着。

雨幕下，我没有撑伞，也顾不得易鞋，我是怀着泥土一样的热望和干渴，赤裸着自己的灵魂，来迎候这场春雨的光临和洗礼。我知道，春雨不光珍贵，且更稀罕。因之，每到这样的季节，我就会不由自主地走进旷野，从头到脚，和这稀罕的物什，相亲相依，融为一体。村外的田埂地陌，是我散闲观光的雅处，灯影摇曳里，泛着白光的小路，和身边开始变绿的大片田野，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晚饭前还弥漫在空气里的黄土沙尘，已慢慢淡去，透雨的洗涤，一扫周身的慵懒和心灵的疲惫，浸润呼吸的畅快，彻底颠覆了内心郁郁寡欢的气场。眼前齐齐整整，唰唰作响的雨线，银光乍亮，飘得生动传神，落得轻盈妙曼，仿佛在执行天帝的什么命令，严格地把守着一种动作和姿势，倔强地沁入大地。惊蛰过后，寂静辽远的田野，已开始了立春以来最活跃兴奋的律动，而雨的降临，更增加了地气暗暗升腾，呼呼拔节的正能。耳边，能听到地头不远处虫儿调皮开心地鸣叫；头顶，能看到天空上下翻飞划着漂亮弧线的鸟雀，快乐清亮地歌唱。眼前，挂着水珠的小草、青苗，也眨眼之间长了精神，生了灵性，嫩绿的叶子，在清风吹拂中，欢悦轻盈地拍手。连不远处，那一簇簇姹紫嫣红的山桃花，也乐得笑意盈盈。听着春雨唰唰美妙的声响，我的心也如蹦跳的雨线，开始幸福畅快的舞蹈。

瞬间，一些和春雨相关的记忆，突然扑进脑海。一场春雨，会让家里的农事紧张起来。父亲会走进地头，趁着墒情，为返青拔节的麦苗追肥；他会蹲到田垄，将菜畦平得齐齐整整，下进种子，敷上地膜，提早育出好苗。村里牛羊出圈，沟边坡头，开始听到它们舒心的咩叫；鸡鸭出栏，刨开草丛树根，寻找食虫的又一顿美餐。万物生灵因一场春雨的对话和交流，也变得热闹亲昵起来。天籁自然赞美春雨，唱响爱情的序曲悄悄拉开。

一场雨，来得早，正当其时；一波风，吹得巧，恰到好处。春雨入夜，润物无声。风调雨顺，不仅是天地生灵生命深处的憧憬，也是万物苍生幸福日子的欢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