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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灵魂胜境

作者: 左马右各2016/03/04经典散文

《病隙碎笔》应该是我读得遍数最多的史铁生的书,每次拿起不管是从头看,还是随便翻到哪一页,都能被吸引,且心魂融入地去读。也许,就是这本书让我明晓“职业是生病,业余写一点东西”的史铁生是怎样让生命在“职业与业余”之间迸射出灵魂的光芒的。

对于这本书是有一个定评的,2002年当这本书一经推出,文坛迅速对此做出反应,它即刻便得到专家学者的认可,被认为是2002年度中国文学最重要的作品之一。获得这样的赞誉对于史铁生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1991年当他的《我与地坛》出炉的时候,着名作家韩少功就说:“《我与地坛》这篇文章的发表,对当年(1991)的文坛来说,即使没有其他的作品,那一年的文坛也是一个丰年。”在中国当代作家之中能够获得这样殊荣与尊崇的作家可以说寥寥。史铁生以有尊严的写作维护了写作的尊严,并得到代表写作尊严的荣誉。

解析一个文本意义上的史铁生是专家学者的事情,而我只能从阅读来走向史铁生,而不能走到。就像他说的那样:“人可以走向天堂,但不可以走到天堂。”这是他活着时说过的话。但现在我更愿意他不仅走到且已经走进天堂,这不仅仅是一个祈愿。天堂于他来说已不再是一个愿念,其实对于一颗早已放下一切的灵魂来说,天堂一直与他同在。

我一直认为阅读就是把那些从心灵流淌而出的文字再引领回心灵深处的一件事情。在这样的一个过程中,心灵接受了一种遥远或没有距离的抚摸,而这样一份慰安同样来自心灵。就在那静默的文字里,一颗心灵敞开着,它在那里等待。在打开书页的一瞬间,相互寻找的心灵相遇了。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阅读就把这样的美好带进一个人的岁月

我有幸经历并也还在经历这样的岁月。

《病隙碎笔》与其说是一本书,不如说是一个人敞开的心魂述说。史铁生也在说:“写作是一种心流。”他也是在这样做,用文字构成的心流向着这个世界漫溢温暖。面对这样一颗心魂时,我们要有勇气认领那不断被揭批的隐在灵魂深处的黑暗,也许,其间有一片阴影就来自我们自身。在光照不到的地方,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暗处,心灵深处更是不能避讳。阴影并不是人的罪过。《病隙碎笔》有着贯穿整个阅读过程中的诘问,它带着不能回避的尖锐,时时在拷问着灵魂,他并不需要你回答,但要你有勇气面对,面对这一切去思考和担当。在人一生的过程中,很多问题不是不能回答,而是无法回答。有时一个答案可能是一种短暂地解脱,但一时之危解过,随之而来地问,足以让人一生不得心安。

史铁生的写作就是一种对问的追问,《病隙碎笔》像笔走偏锋一样达到极致。而对于这样的问,他自己也没有答案,只是在思考,将问题一一并置在思想案前。史铁生一直是一个仰望智慧穹顶的思想者。但他充满自省。他毫不避讳地说:“作家应该贡献自己的迷途。”说这样的话,不仅仅需要胆魄。那些时常以师者自居、很愿意居人之上的人是否有如此勇气。我想他的这种姿态并不是故意,更不是矫情。我们太习惯对别人的作为指指点点,也习惯一个问题必有一个明确答案这样的思维逻辑,似乎忘记存疑与存异才是对事物具有的——一种精神价值,推许或臧否的正常状态。不知为何,在很长一段时间,一些问题从来不是以问题它本真的形式存在。

史铁生只是思考,并不回答,是否是一种智慧的选择。

一个健康的人,面对的是这个世界无比丰腴的诱惑,而残疾似乎在先天阻断这样的诱惑于人。但对于诱惑的直接,让一个人更加苦堪的是内心不停地遭受命运的噬咬。他还不能躲避。人生终归是一条路,还要走。经过地坛——自我救赎或精神洗礼的史铁生,便有了属于他自己的选择:“左右苍茫时,总也得有条路走,这路又不能再用腿去趟,便用笔去找。”由此,他便挣脱身体残疾的困囿,并让思想踏过残疾的碍垒走向了阔远与深邃,就像面对黑夜的无边,智者从未放弃对思想的穿透。《病隙碎笔》就是这样的一本打碎困囿枷锁,让思想远行的书。

它是智者的放流,给精神以自由

爱是任何人不可回避的一个问题。但这样的一个问题对于残疾人来说似乎就有着些许无端的暧昧。对于爱,甚至性,在常人那里看似不是问题的问题,一个残疾人面对它时,就成了无法绕过的障碍。它不仅仅来自外界,而更深或更多的壁垒是自我。史铁生选择了直面。这不仅需要勇气,更需要智慧和心灵的敞亮。在现实里,他的婚姻已如童话,当然,若无另一半的辉光,这爱也不完满。史铁生以战胜自己完成了一个人世爱愿的不战自胜。由此,他便已伟大。爱愿,这样的一个话题也许是《病隙碎笔》这本书里最动人和精彩的章节,史铁生以超卓的智慧和深邃的探究,更是以超凡的勇气和卓识,用文字劈开了所有偏见与愚行,把人的精神引入胜境。对于爱情他是这样理解的:“爱情不像婚姻是现实的契约,爱情是站在现实的边缘向着神秘未知的呼唤与祈祷,它根本是一种理想或信仰。”他说的多么精彩。人因有了爱才和动物彻底区分,才彼此吸引靠近,它是每个人身上的自然神性,即便是暗夜这灵魂深处的光芒也不会被遮掩。而只有伟大的心灵才时时能够敏觉到它。而在一个古老民族不息的血脉中,这种伟大从来就没有过心灵的缺席。史铁生站身这个行列里,从最低处向上仰看。他看见了。这时,也已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止——他,获得加入这光芒行列的嘉许。而对于一个有过太多沉珂的民族来说,不是这样勇敢伟大的心灵太多,恰恰是太少。而这样的站身,也意味一种悖逆,或是颠覆,我想,他更热爱重建。而史铁生也继续了这样的勇气,他说:“什么是纯洁?我们不因肉身而不洁。我们不因有情而不洁。” 这是敲打砧铁一般的语言。

在深读之后更觉《病隙碎笔》这本书像是一个人的心灵史。在那么多人以心灵史的写作为招牌的时候,史铁生不事张扬地写出了属于自己的心灵史——已然抵达伟大的心灵史。但这又不是他一个人的私密世界,它以一种敞开和接纳面向所有的灵魂,它以自省省人。“我是我印象的一部分,我的全部印象才是我。”而在什么时候我们只是自我的部分,又在一个什么时候我们能够拥有一个是我的全部呢?回答这样的一个问题和进入这样的一个事实同样充满了人生的吊诡。但它昌明人性中——一种可能之域,从不拒绝的精神抵近。

这个二十多岁就残疾,再也不能以脚行走出门的人,是凭借什么写出那么多看似永不枯竭的文字呢?在他的内心又有着一个什么样的文字源泉给这心流以强大的支持?史铁生这样回答了人们心里的疑问:“白昼的清晰是有限的,黑夜却漫长,尤其那心流所遇到的黑暗更是辽阔无边。”我想行走相对于静止的局限才有意义,就像孤独必置于爱的围拢才显其价值,是黑夜滋养了史铁生向往光明的心魂,也使他的文字有了一种伟大——可被看见的灵魂胜境。

“我经由光阴,经由山水,经由乡村和城市,同样我也经由别人,经由一切他者以及由之引生的思绪和梦想而走成了我。”这就是一个以灵魂作歌的史铁生的自我写照吧。也许正是他这种面对肉体固疴的灵魂清扬,才最终成就史铁生的人格高蹈和写作伟大。着名诗人、评论家徐敬亚在史铁生去世后写过一篇悼念文字,其中有一段这样写道:“他不是一个收获痛苦然后传播仇恨与不安的诗人。他努力驾驭着笨拙的躯体,一边写字一边被迫发出挣扎的呼声。他最终获得了最大可能的自救,他也同时救赎了我们每个人的一小部分。”徐敬亚用一句带有反证意味的话,在看似否定中,确信史铁生是一个诗人,把他置身于文学的塔尖之上。我想,徐文中所说的“一小部分”是什么,每个人都心如明镜。而恰恰是在这“一小部分”,人有了区分。史铁生的写作救赎了我们每个人的“一小部分”,但愿我们得到救赎之后,就不再失去

这“一小部分”,甚至比生命还要珍贵。那个救赎了我们的人,已在天堂。他还看着这个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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