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的隐痛

（一）

父亲节的前一天，接到大妹打来的电话，说父亲做牵引的腿已开始腐烂，他整个背部由于躺在床上的日子太久已开始大片地生褥疮……接到电话后，我和大哥心急火燎地开车前往老家养老院。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刺鼻的怪味，只见父亲的床单上全是大片地污渍，药汁、尿渍等让人恶心欲吐……我那种锥心的痛和自责，无人能理解……我怒不可竭地谴责护理工没有尽到职责，可是他却据理力争：“我是想给他换洗床单，但由于你父亲不能动，我也一个人搬不动他，教我如何是好？”嗯，虽然很强词，但也似乎有点理。这时我就心生怨言——怨我老家的姐妹了，她们只知一味地向我和大哥报告老父亲的病况，却不寻求老父亲的病根和解决他的病题。

父亲看到我兄妹俩的到来，大滴的泪珠从他的眼角滚落，之后他只是疲惫地要求医生，强烈抗议把他的牵引手术摘除……黄医生用征询的目光望着我和大哥，我坚决不同意，可是大哥却沉默无语。我怕他们意志动摇，对父亲说：“爸，你只要坚持半月就可以下床行走了，现在为了图一时快活，但是有可能今后你将无法站起来，将痛苦一生……”

（二）

八年前，父亲因经常过度酗酒，无人监管，导致生活难自理。那时母亲已去世七年多了，照顾父亲就成了我们这些常年在外奔波的儿女的沉重负担。于是，我们兄弟姐妹商量着，让父亲进养老院。听说这个消息后，父亲一直保持沉默。因为我们农村有个规矩，大凡进养老院的老年人，都是无儿无女靠国家救济金养老的人，如果父亲到养老院养老，说明他也是个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可事实，他是有着七个儿女的老人。后来，哥说，您的五个女儿按照农村的规矩是不承担瞻养您的义务的。可是您的两个儿子又家有困难，难以尽孝，何况如果您来我的家，会影响家庭和睦……父亲哭了，他说，我真是糊涂呀，我拖累儿女们了。

（三）

就这样，因为我们经济条件尚好，也为了花钱买心安，以此来弥补感情上对父亲的不足，我们给父亲选择了新余一家最好的养老院。

父亲住宿的地方很整洁，从窗口望去，芳草如茵，几名护士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老者在散步，可是四周却寂静得令人心酸。同房的大爷对父亲说：“我有四个儿子，可是照常进养老院。现在的儿女呀，有自己的事业，我们就想开点吧……”父亲听后黯然，我们也潸然泪下……俗话说，养儿防老。可是我们这些做儿女的，不要说尽孝，连最基本的尽责都没有履行好。早知如此，老爸又何必生养我们这些儿女？

那天，初到养老院，曾经在家顶天立地的父亲，竟像个无助无奈的孩子。我不敢问父亲是否能适应环境，我更不敢问父亲会不会想我们……最后，我们含着眼泪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里，生怕多呆一分钟就会改变主意。

父亲在这个条件最好的养老院呆了三个月之久，因为有医生及护士的严格监管，酗酒的事情再也没有发生过，他的身体也越来越好。可最终不知他是酒瘾发作还是耐不住寂寞，于是强烈要求回乡下老家。熬不住他的固执脾气，大哥选择了一个良辰节日，把他送回了乡下老家。可是好景不长，父亲由于寂寞及无人监管，不久又端起了酒瓶，走上了酗酒的老路，三天两头进乡镇医院打吊针救急。我们兄弟姐妹只有坐下来又召开常务会，再一次把父亲是否要进养老院提上了议事日程。最终，为了就近，也为了省钱，不管父亲是否愿意，我们强行把父亲送进了身边的乡镇养老院。在这个养老院里，父亲是唯一一个有儿有女花钱进院的老人。尽管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内心很矛盾，很挣扎，但理智还是让我们硬起心肠和父亲再一次告别。

父亲进院的第五年，我竞聘当上了一个单位的一把手，我很想做出成绩来证明自己的能力，于是对工作抓得很紧，自己也总是加班加点。面对即将高考的女儿，虽然成绩不理想，但还是尽心尽责做一位母亲的职责……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看望父亲。坦白地说，很多时候我去养老院看望父亲都是敷衍了事，因为怕别人说我这个女儿没良心。

（四）

如今，父亲虽然身在养老院，但由于养老院制度执行不得力，导致父亲还是屡屡酗酒，酗酒后常常摔得头破血流，直至这次摔断了髋关节，医生说最少要养半年之久才能痊愈……

为了让老父亲早点站起来，托熟人找关系来到了樟树医院找到了一个一流的骨科黄医生。黄医生还真是妙手回春，在不动手术的情况下，仅仅用最普通的牵引手术就让父亲在床上的日子减躺了一个月之久。可是，目前老父亲对于黄医生当初提倡的保守牵引两个月治疗法却有了异议：理由是躺在时间太久，关节没有活动是否会残废？

对于父亲的担心，我们能理解，但却无法跟他解释清楚。对于一个躺在床上近两个月的人来讲，健康原来就是如此的简单——能让我迈步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可是人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父亲目前唯一的愿望就是能下床正常行走，并保证彻底与酒拜拜。可是一旦他的第一愿望成功后，很有可能他又有重蹈覆撤他的老路。

（五）

父亲的腿伤、苦痛与寂寞就像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头。有调查资料显示：90%的老人不愿意住进养老院，他们需要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在养老院里，60%的老人是从考虑子女的难处出发而入住的。父母的爱是天下最伟大、最无私的爱。想当初年轻的母亲逝去时，我曾经叹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而劝慰天下的儿女们当父母健在时，要常回家看看。可是，当失去母亲的痛渐行渐远时，看着父亲日趋苍老的身躯，除了埋在心头的隐与痛外，我们又还在重复昨天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