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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秋

2011/11/17优美散文

夏天的时候就盼望着早些立秋,立了秋便分早晚凉。像我这种疰夏的人,不是在过夏天,而是在熬夏天,热得发狂的夏天是没有天理的,把人的身子放在大地上爆烤,盛夏总是寝食难安,更盼望着秋天的凉爽,入秋后回到村庄是最好的去处。

秋风的手,是村姑摘棉花的巧手,所到之处干净利落。秋天是十月怀胎快要临盆的女子,圆润丰满,怎么也遮不住遍身散发着成熟的气息。所有的叶片儿繁华一季,凋谢和败落都是至善至美的。沐浴着阴柔的凉爽,思绪就这样立在秋风的田野里,从夏的大千世界里转身,我是秋天的孩子。闲云是秋天的眉毛,大地是秋天的双脚,我是秋天中最丰富的内涵。这个秋天是我的,我风尘仆仆从远方回来看秋,看望秋天里的父老乡亲们,看望秋天的根。

(秋蚕)

我家的一块桑叶田在鱼塘边,地里的花生摘下后,一田的花生藤全给了鱼塘里的鱼当了零食吃。在田间做事,冷不丁听到鱼跃出水面“扑通、扑通”的声音,大约是鱼在水中闷得慌了,想上岸透透气,或是想张望田间劳作的我长得是否和它们一样。大片的桑叶田统领了这块地,桑叶被雾水洗过,绿得青悠。此时秋蚕进入四眠期,正是疯吃的时候,等快上山时就不再吃桑叶了,村里人忙得跟失火似的开始准备蚕儿结茧的用具。把冰凉的没骨头的蚕儿放在透光的地方一照,通身晶莹透亮,它们被放上备好的方格框或编结好的稻草笼上,迫不及待地忙碌吐丝做茧,五、六天后,草笼和方格框上就是白花花一片,椭圆形的茧做成了。

家乡是丝绸之乡,一年四季家家养蚕忙。这片桑叶田打我上小学起便有了,桑的根老态龙钟,一看就是上了年岁的,这些宝贝疙瘩却是丝绸的源头。蚕小的时候只有一粒菜籽那样大,从在温室里供育开始成长,休眠脱皮四次,需整整四十天的日夜才能修成正果。每天看着这些肉乎乎的小精灵,在“沙沙”如雨声中饱餐,每吃一顿身子就会长大一些,苦着,幸福着…… 每个清晨等露水半干了才能下田采桑叶,半夜要起身添桑叶,等喂完全部的蚕时,公鸡已叫头遍。太潮湿的桑叶蚕吃了容易得病。特别是到了最后几天更大意不得,稍不留意一个多月的辛苦会付之东流。蚕这其貌不扬的精灵非常娇气,热不得冷不得,生性干净,稍有异常便会遭病,此时是劳心的蚕农心焦得冒出青烟。听隔壁村上人说,有户人家装修刷油漆时没及时关好蚕室窗子,结果一室的蚕全上了西天,把主人心疼得眼圈发红,逢人就唠叨她家快要做茧的蚕全军覆没。

一年中要养三季蚕,三百六十五天,起码有一百二十天熬通宵顾不上吃喝睡觉。小时候放学回来后把书包一扔,挎上竹篮去采桑叶,蚕儿最后狂吃的时候,田里的桑叶采得只剩下空枝,必须在门前屋后的桑树上摘本桑叶。正午的太阳照得人睁不开双眼,头一晕失手从2米多高的桑树上跌下,连人带篮里的桑叶天女散花样飘落时,头脑一片空白。疼得晕厥的我在母亲惊呼声中拦腰抱起时,一只脚已摔成骨折。伤筋动骨需一百天,母亲看着我每天拖着一拐一瘸的伤腿,怎么也看不顺眼门前的那棵树,恨恨的用斧头砍断那棵直直的桑树当成柴火。在最后摘下茧去市场出售的时候,比过盛大的节日还要开心。养蚕日日夜夜里,母亲挂在嘴边的话是:再苦再瞌睡再累也不过这四十天时间,四十天可以换到你们全年的书本学费。

九月的蚕农把热情与汗水交给了秋蚕,短短生长了几十天的蚕用尽最后的力气,把吃进去的绿桑叶变成緾绵的银丝,最后织成华丽的绸缎,完成华彩神奇的短暂一生。中秋的蚕昂着头,把满腹的经纶尽数吐出,作茧自缚后,成就自己。春蚕一生没说过自诩的话,那吐出的银丝就是量度生命价值的尺子。苏北平原上千千万万的养蚕人,又何尝不是一条条吐着银丝的蚕儿!

(秋雾)

秋天最迷人的是从天际间迈着舞步飘来的雾。这一场浓得化不开的雾恰巧被我赶上了,像牛奶一样的白,两步内不见人影,只闻鸡声、人声。走在稻田边,人变得飘渺起来,整个儿被这浓雾包裹着,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只有思绪是自己的。早晨的浓雾在一夜间把村庄、田野、河流突然变消失了,一波一波的涌动翻腾着,在雾中找不到道路,闭着眼却也能够准确的向自家的田走去,那么的熟悉,多少年前曾无数次的走过的乡间小路上,每根小草都认得我的。隐约听见村里人隔着雾在田间相互打招呼的声音。雾水打湿了鞋面,渗入肌肤里凉津津的。

地平线上阳光从雾的缝隙里漏了下来,带着欢愉。田野开始亮堂活动起来,鸡在晨露的草丛中觅食,圈里的猪哼哼着,猫儿在田边逮蝴蝶玩,打了一夜更的狗儿更累了,眼睛微红打着瞌睡。大地从浓雾中醒转。

(炊烟、草木灰)

乡村的清晨是从袅袅蓝色半透明的炊烟里飘来的,当肚子开始唱空城计时,炊烟会及时的飘在老屋的上空,炊烟里有妈的味道,饭熟菜香的味道。从飘着炊烟的老屋走向田野,赶在毒辣的太阳出来前把猪草挑回来,把田间要做的事情做完整,母亲已烧好早饭盛好放在小桌上凉着,等我回家接过我背后满满的猪草篮子。刚出锅的粥不冷不热刚合口,一大海碗热腾腾的粥把肚子填得饱饱的,走路动作大点都能听得到胃里粥晃荡的声音。走近母亲便能闻到她布衣衫上的烟火味,闻着这淡淡的草木香味,心温暖如春。乡村就是在炊烟里长大的,我也是从这淡雅的炊烟里走出家门,走进家门的,走进乡村最好的美味。炊烟升起的地方,是妈妈的大灶烧出来粘稠的玉米粥,炊烟深处,最好的行装是妈妈的旧衣裳,脚底下最熨贴的是妈妈纳的千层底家织布做的方口布鞋。

收割完后的稻草是村里人最闹心的事情,大多人家都放火烧在自家田里,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浓烟经久不散,偶尔有飞机从蓝天上飞过。邻村的一老太在家用煤气灶时,一不留神被一把大火烧去了半条命。从那后,母亲害怕这些看不见的“杀手”,执意烧土灶,用玉米杆子、稻草、豆荚杆子烧出来的大锅饭菜香喷喷的。小的时候母亲搂着年幼的我坐在灶膛边烧茶煮饭,总喜欢抢着坐在锅灶间帮着往锅灶里添干稻草,喜欢看炉膛里跳跃的红火把母亲的眼角映得很生动,岁月将母亲的眼角打上了美丽的蝴蝶结,早生的华发随炉膛里窜出的热风轻飘。母亲总是怕弄脏了我的衣服,怕炉膛里吐出来的烟火熏焦我的头发,拦着不让我靠近炉膛。长大后的我找来母亲的旧衣服套上,我成了母亲的翻版,成了炊烟里的一部分。

把灶膛里的草木灰掏出来撒到红小豆地里当做肥料,一簇簇的红豆,开着小巧的黄花,这红豆有别于南国的相思豆,可以食用的一种,但却像极了南国相思豆,也把红色的粒粒相思豆交给秋天和农人。秋天多雾,庄稼易生虫子,母亲说现在都要吃绿色食品,不能打农药,得空就蹲在红豆地里一颗颗捉虫子,不一刻就能捉一大把,把虫子喂给鸡舍里的鸡们,鸡们见到这些活宝贝,兴奋得眼睛发亮,一阵风的功夫就把害庄稼的虫子哄抢而光。

清晨随鸡鸣起床,立在炊烟飘荡的小院中梳头,几根长发掉落在露珠上。收拾完毕向自家的田间走去,走向我心中的土地。雾渐渐散去,稻子,大片的桑叶上晶莹剔透的露珠闪着光,枝条上的毛毛虫还没有睡醒,鸟儿叽叽喳喳早早的在枝间穿梭,邻家的鸽子在冒着烟的烟囱上空盘桓,“咕噜、咕噜”的叫声是萦绕不绝的秘密,更是自由喜悦。扑扑楞楞的抖落串串露珠,随手采集了十几滴晨露放在掌心,双搓着洗脸,透心的凉爽沁入心脾。

(稻子)

稻子永远是秋天的主角,家前屋后的瓜、菜、果们都是配角。许多人往往只注视着主角,而忘记了配角的存在,在天地的舞台上,总得有人唱主角,有人唱配角,完成一生的使命与责任。主角总是盛装登场,吹着热烈的号角,不知是配角成就了主角,还是主角引领着配角。农闲的时候,村里人在地头角落里像配角一样忙碌着,大地就是他们的主角。稻子纤细的身子托着谦逊的脑袋沉思,把它简单的一生总结。稻田里已经不放水,稻杆子还泛着硬朗的青色,稻叶子半青半黄,摸在手上糙糙的,稻穗是纯黄的。剥一粒稻米入口一嚼,干浆了,十五天左右收割机就可以开进田间收割。

(秋望)

秋天不仅是收获的季节,也是播种的季节。稻子进仓后,油菜、蚕豆、菠菜、白萝卜、胡萝卜、香菜、莴苣等蔬菜种子下种,这些家常菜不多时就会把瑟瑟的严冬装扮得风光无限,直到来年春天

蹲在田野的肚皮上,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庄稼溜溜的铺陈在眼前。前面是山芋地,左边是鱼塘,右边是桑田,太阳升得老高时,浓雾散尽后,晶莹的露珠就要消失,叶片不再水润,少了灵动,多了无华。鸡舍边的院墙头开满紫色的扁豆花,那花形花色像极了花市卖的名贵蝴蝶兰,蝴蝶兰在温室中成长,华贵高雅,扁豆花生长在田梗边,历经风霜之苦。围墙下白的是荞麦花,珊瑚的茎杆,翡翠的叶子,白玉的碎花。

桑田边夹种着银杏树、油菜、山芋,连田边的小路上也长着瓷实的白豇豆,开着淡紫的小花,形状与扁豆花像双胞胎,扁豆花开得明媚,紫得骄傲,豇豆花则躲在叶间很难发现它,羞涩得如大姑娘家。芝麻还是青绿的,那香得摄魂的黑芝麻就藏匿在这不毫不起眼的绿壳里做青梦。山芋和山芋藤村里人通常切碎了用来喂猪和鸡,如今它的嫩茎和果实在城里登上了大雅之堂,五星级的饭店里五谷杂粮中数山芋最金贵,用闪亮的锡箔包着,黄澄澄的看着也觉得比蜜还甜,山芋藤的茎洗净后加些许肉丝爆炒,更是一道家常美味。顺手拔出一颗花生藤,拎上来咕嘟一串白花花的花生果,还带着新鲜的泥土。

坐在河边的稻草垛上静静的等着妈妈回来开门,两岸的树枝间鸟声不绝于耳,参天的树环绕着村庄,九月的芦花沉甸甸的,它并不是传说中的头重脚轻根底浅,相反的是,它把巴壮的根缔结在宽宽的河床上,茂盛的宽叶子垂入水边。宽宽的水面有我的还有村庄的倒影,把来来往往的欢乐与忧伤一遍遍濯洗。秋天的河水是透明的,似乎无水,有些幽蓝,树与芦花的影子与水合影,作着蓝和绿的变幻,扔一块泥入水的中央,一阵阵涟漪,水动心不动,似乎入定了。河水绿得无意,而我看得却有情有义。

我回来的时候已过中秋,秋夜只有星星,看不见彩云追月亮。一样精神抖擞抬头望天。白天秋阳的余热正一点点被夜吸收,这夜是可以觉到一种新兴的焕发出的新生命的。

土地被庄户人家一遍遍盘熟了,踩在脚下如平躺在温柔的席梦思上,蚯蚓翻动过的地方都留下它的痕迹,泛起一缀缀的新土丘,一锹挖下去,它保准正在土里伸着懒腰。土地的天下蚯蚓功劳最大,很少有人去发现蚯蚓,歌颂蚯蚓。这个活跃在地下的使者辛勤耕耘着土地,不舍昼夜的。蚯蚓翻动着泥土,我在翻动着秋天。这个平凡的土地功臣,它还有再生能力,只要不切割到心脏部位,都能一变成二,二变成三,生生不息。

秋从夏的淬火的锤炼中走来。把清凉与花香洒落在乡村的各个旮旯里。农家小院里家家都长着桂花树,此时正是桂花开放的季节,甜甜的味道,直温软到血管里。

刚刚洒下去的油菜籽才发新芽,零星从土里冒出两片颤颤的嫩芽,太阳升得老高,雾慢慢退去。在田间已是半日。汗水混着雾水把脸润得红扑扑的,还有我和脚下的土地与秋实的飘香,浑身上下热腾腾的劲儿在不停的涌动,有谁能道这“天凉好个秋”呢?

秋在心坎上软软的卧着,经绿变黄的雅绿,绿得不知是欢欣还是伤心,这饱和的色彩是再有名的画家再怎么虚构也无法调和出来,出神入化,款款飘动,融和渗透着,使我懂得了“斑斓”这个词。

秋天,在不同的人眼中感觉绝对不同,秋高气爽,天高云淡的景象,属于心情极佳的人。秋在时令上属阴,五行中属金。遍地落叶,由繁到衰,常以萧条为意志。秋声在心,喜忧也在人心。

布衣布鞋立在秋风口了望,我心中的秋天并非是词人眼中“为伊消得人憔悴”,“人比黄花瘦”。夜凉如水,寒气入骨,心悚然惊悸,无欧阳修《秋声赋》中的萧杀之气,一片干爽飒利,秋的味,秋的色,一日日浓郁,空灵,饱满而悠长。更不见马致远二十八字小令中的“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中的况味。

触摸自己走进秋的年龄,如同触摸这秋景,人生过半,如秋般走向淡定成熟,秋,赋予自己中年岁月中更多的是使命。

我要把自己对秋的热爱毫不留情地装进口袋,搬回家中,迎娶果实新娘的时候,也是在迎娶我自己丰硕的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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