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是风的影子

住处临窗是一条合欢夹道的小路，偶尔从窗口向外望去，只能隐约看到树丛中散落的三两点路的斑黄，大多数时候，满眼都是浓郁的合欢。扁平的对生鱼刺型枝叶层层叠叠，拢散有韵，苍翠多姿，一直延伸到我们三楼的阳台。

学习间隙，我喜欢张望那片可爱的绿。那绿不像春天田野里翻滚咆哮朝你涌来的麦浪，也不像松林随风回环的阵阵松涛，更不像密林中泻出的幽深苍茫，尽管都是绿，但合欢的绿却绿得别具一格，出类拔萃。不为别的，只是因为风吹过麦地、松林和密林的时候，只是蜻蜓点水般地轻触，风过无痕，但是，风吹过合欢，便在合欢上投下了它的影子，写下了它不朽的诗篇。

那状如冠羽，轻柔似锦，绒毛纤细，又似含羞的少女绽开的红唇，又如腼腆的新娘潮出的红晕，令人悦目心动，烦怒顿消的花就是初夏的罡风散尽人间暑土气，一改冬春劲北风的崭新姿态。严冬早春那冷酷强劲的北风行走已远，温润柔和的暖风换掉悲怆的灰格调。于是，一夜之间泛黄蔓延成新绿，又在一夜之间深绿继而笼盖四野。

风和日丽晴方好的初夏时节，到处是翠碧摇曳的光景，合欢却独因风的吹拂，欣欣然晕出绯红一片，像既驾的东曦，如西坠的金乌，在泛滥的绿灾里摇曳出新的不屈。风是不羁的，任性漂游，花是它的影子，却有着开落有时的规限，也许这正是风有迹可循的一个重要切入点。庄子自任逍遥，笑谈风物无依，然而这只是他本心的虚无，没看到风无形，却以花的形式留下香踪，只是他狂热迷陷于虚无，对现实留心不足而已。尽管如此，后世依然为他的逍遥一生津津乐道，但那些经世致用的文人们已不再仅仅幻想看到风，而是从它的影子了解它。看不到风，就看它的影子吧，由此同理：看不到本质，就看现象吧；看不到本身，就看与之相关的东西吧，正所谓“一枝一叶总关情”。

合欢花期短短两月，风留下的经典却早已在人世流传：叶似含羞草，花如锦绣团。见之烦恼无，闻之沁心脾。合欢因其昼开夜合而得名，更因其娇美深寓而得人垂青，终因其为风留影，供风驻足而颇得我浓墨加以渲染。然而，拘束于市井之外的闲人或者懵懂不谙红尘琐碎的童稚所见有限，不比芸芸，虽对合欢大加勾勒，却犹不敢言风之为影唯合欢而已，譬如沾露的新荷，带雨的梨花，翻卷的枫叶，傲雪的红梅，雨打的芭蕉，春晓的梧桐，深秋的黄菊，燃烧的杜鹃，月下的芍药，不眠的海棠，独醒的月季……只要是有风吹过的地方，花都一般绽放，只是花开千朵，各有不同，但都或多或少，或深或浅地烙下了岁月的印记，风的影子。

花是风的影子，花在有风的季节里开落，就像时光在岁月的长河里流淌，风无形，花弄影，时光匆匆，岁月无痕。夏夜无眠，于微风中，就着外面映入的暗淡光芒，谄道：天苍茫，月昏黄，纱灯斜映入西墙。西墙无语夜生凉，蛩音响，风过云丛夜来香。